篝火依旧在跳跃,映照着他脸上那道见证过无数厮杀与背叛的伤疤,也映照着他那双看透了世情炎凉、却依旧在废墟中顽强燃烧着不灭火焰的眸子。那火焰,是被儒家理想彻底背叛后,从家族和个人的血泪尸骸中燃起的、混合着复仇、生存与某种扭曲坚持的烈火。
所以,颜铮——或许此刻更应称呼他为颜文渊——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紧紧盯着林尘,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烈焱军府那套把人当牲口、视人命如草芥的严刑峻法,和大胤王朝那些只知党争捞权、不顾百姓死活的腐朽官僚,在俺看来,都是一路货色!都是打着和的漂亮旗号,行那剥削压迫、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你们跟他们杠上了,好!很好!俺颜铮,于公,看不惯这帮杂碎;于私,跟他们是血海深仇!从今往后,俺这条命,就跟你们绑在一块了!就算最后把这百十来斤交代了,也比当年像个蝼蚁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西境那片不毛之地,值!痛快!
他的话语如同宣誓,在这狭小的猎屋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这时,原本沉睡的苏晓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瑟缩了一下,寻求着温暖与庇护。
这细微的动静,如同投入激流中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那几乎凝滞的、充满悲壮与决绝的气氛。
林尘和颜铮的对话戛然而止。
颜铮(或许他内心深处,依然残留着一丝属于颜文渊的细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翻涌激荡的情绪重新强行压回心底深处。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吹得火苗一阵摇曳。他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行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粗嘎,但仔细听去,似乎又有些不同,这些陈年烂谷子的糟心事,说出来也不怕你娃娃笑话。天快亮了,这山里露重风寒,你们抓紧时间再眯瞪一会儿,能恢复一分力气是一分。俺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不开眼的畜生,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摸过来。
他不再多言,弯腰拾起那柄打磨得寒光凛冽的厚背砍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刃口,眼神重新变得如同猎鹰般警惕。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魁梧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跨入了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与凛冽刺骨的山风之中。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屋内有限的温暖与光明。
猎屋内,重新陷入了以柴火哔剥声为主的寂静。
林尘独自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两点明亮的光斑,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颜铮的故事,像一幅用血与泪、火与剑描绘出的残酷长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将遥远大胤王朝金玉其外下的腐朽与黑暗,帝国西境戍边的残酷与绝望,以及这三洲交界处七十二路烽烟的复杂生态,无情地串联了起来。这个从书香门第的锦绣堆坠入家破人亡的深渊,又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爬出,最终在这法外之地落草为寇的汉子,带着他那个承载着父辈期望却又被现实无情嘲弄的真名颜文渊,带着他那份被残酷世道扭曲、却依旧在心底某个角落炽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与,以一种无比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命运。
林尘低头,看着安静横置于膝上的。暗金色的断剑在火光下流转着幽邃的光泽,那冰凉的触感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沉重的、与这夜、与这故事、与这纷乱世道息息相关的温度。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有了颜铮(颜文渊)这份决绝的、源自旧秩序崩塌中心的力量加入,他那为师复仇、探寻真相的道路上,似乎也多了一分斩开荆棘的狠厉与底气。
只是,这代价,又将是何等沉重?他望着跳动的火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屋外,风声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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