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雨后的寂静并非真正的宁静,而是一种被无限拉长的、饱含水分的沉闷。世界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重得不再有一丝声响。月光在散尽的云层后透出惨淡的、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间内家具僵硬的轮廓,将它们变成一个个蹲伏的阴影。
林默躺在沙发上,保持着苏婉将他安顿好时的姿势,仿佛一具被精心摆放的人偶。他并没有睡着,意识漂浮在一种昏沉与尖锐耳鸣交织的边界线上。彻底崩溃带来的虚脱感攫住了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黏稠的液体中挣扎,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苏婉给他盖上的那条薄毯,此刻感觉有千斤重,每一根纤维都像是在压迫他的皮肤,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禁锢。他能感觉到沙发上细微的弹簧轮廓,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放大了无数倍的沙沙声。这种感官的异常清晰,是崩溃后的常见反应,却更深刻地反衬出他内在的支离破碎。
苏婉并没有离开。她坐在沙发旁的那张单人扶手椅里,背脊挺直,如同守夜的哨兵。她没有看书,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也化作了房间阴影的一部分。然而,她的存在感却比任何物体都更强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摄着这片空间的每一寸空气。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林默脸上,在微弱的光线下,细致地描摹着他紧闭的眼睑下细微的颤动,他失去血色的嘴唇,他每一次艰难而浅短的呼吸。这不是关怀,这是一种检视。如同收藏家深夜独自来到藏宝室,不开灯,只是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一遍遍确认他最珍贵的瓷器是否完好无损,是否出现了哪怕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裂纹。只有在这种绝对的、无人打扰的静谧中,只有当他像现在这样完全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她的注视时,她才能感受到一种近乎战栗的满足。这满足感尖锐而冰冷,带着一种背德的愉悦,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的、扭曲的滋养。她需要这种确认,如同需要空气。林默的脆弱和依赖(哪怕是药物和操控的结果),是她对抗内心深处那片巨大虚无的唯一壁垒。回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童年那个永远一尘不染、却冰冷刺骨的家,母亲审视的目光如同刻度尺,衡量着她每一分举止是否得体;父亲沉默的背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她从未感受过无条件的接纳,只学会了用完美的秩序和绝对的控制来换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而林默,是她迄今为止最完美、也最艰难的作品。驯服他,掌控他,让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存在,这过程本身,就是对她自身存在价值最极端的确认。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一种混杂着占有欲、保护欲和某种难以启齿的、近乎毁灭性冲动的复杂情绪,在她冰冷的心湖下暗流涌动。她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一个极其缓慢、稳定的节奏,那是她内心秩序的外化,是她正在享受这完全掌控时刻的无意识流露。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寂静吞噬的刮擦声,从通往小花园的那扇落地窗方向传来。声音很轻,像是什么小动物路过。
但苏婉敲击膝盖的指尖,倏然停住了。她的头部甚至没有转动,只是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收缩。她知道了。那种被侵犯领地的不快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此刻,在那道缝隙后面,紧贴着玻璃,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苍白的身影。
是林小雨。
她像一道真正的幽灵,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的脸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鼻子和嘴唇被压得扁平变形,看起来怪异而可怖。她的眼睛睁得极大,一眨不眨地盯在沙发上的林默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白天的戏谑、愤怒或挑衅,而是一种完全赤裸的、近乎吞噬般的渴望。一种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混浊着痛苦、迷恋和疯狂的情感。她需要他,这种需要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占有或破坏欲,变成了一种生理性的、如同缺氧者需要空气般的本能。看到林默躺在那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种尖锐的痛楚和同样强烈的兴奋感撕裂着她。痛楚是因为他的痛苦(这痛苦某种程度上是她与苏婉共同造成的),兴奋则源于这种极致的脆弱所带来的、畸形的亲近感——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处在同一个黑暗的维度,才能摆脱苏婉那令人作呕的“秩序”。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林默时的情景,不是在什么光鲜的场合,而是在一个压抑的、令人窒息的聚会上,他独自站在角落,眼神里有一种与她共鸣的、试图隐藏的疏离与不安。那一刻,她像在荒漠中发现了同类。可惜,这个同类最终被苏婉捕获、驯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这让她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也加剧了她想要将他夺回、甚至不惜一切毁灭的执念。她的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抠划着,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她想象着自己穿透这层玻璃,走到他身边,不是像苏婉那样虚假地“安抚”,而是紧紧抱住他,用彼此的颤抖来确认存在,或者,干脆掐住他的脖子,让那种极致的控制感达到顶峰……种种混乱、黑暗的念头在她脑中翻腾,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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