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仿佛渗透进了房间的每一个分子。除湿机在角落发出低沉的嗡鸣,但空气依然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苏婉的“静室”此刻更像一个精密的气候舱,恒温系统将温度死死锁定在23.8摄氏度,新风系统过滤掉外界一切杂味,只留下她精心调配的、带有镇定作用的岩兰草与雪松的冷香。这香气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一切。
林默被安置在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聚合物椅子上,角度微调,使他背对着唯一能窥见外界变化的窗户。这个调整是苏婉今早完成的,理由是“避免变幻不定的自然光造成视觉疲劳和情绪波动”。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窗外那片曾经摆放着被砸烂的狼尾蕨残骸的地面,虽然已被彻底清理,但她不希望任何残留的“生命印记”继续干扰她的观察对象。他的双手依旧自然地放在带有细微纹理的扶手上,脚踝处的电子镣铐闪烁着规律的微光,将心率、皮电、肌张力等数据无声地传输到苏婉腕上的终端。
他闭着眼,呼吸被刻意训练得悠长而平稳,仿佛一尊入定的禅修者。然而,仔细看去,他太阳穴处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轻微搏动,眼睑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泄露着潜意识的惊涛骇浪。这是一种被深度镇静与高度警觉撕裂的状态,是苏婉“情绪塑形”工程进展到关键阶段的标志。
林小雨蜷缩在远离中心的皮质沙发上,像一头被拔去利齿、囚禁在笼中的困兽。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电子表,屏幕显示着“71:28:15”——这是苏婉对她实施的“禁入惩罚”剩余时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刮擦着表盘的光滑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目光时而空洞地落在某处,时而猛地射向林默,带着一种混合着渴望、焦躁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她像毒瘾发作的人,被迫远离她的“药”。
下午三点整,玄关传来密码锁开启的轻响。小满第四次踏入这个空间。她今天背着一个半旧的、沾着干涸泥点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传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浅灰色工装裤,膝盖处磨损得发白,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土痕迹,身上带着一股阳光和青草的味道,与这个无菌室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小姐,下午好!您上次说想深入了解水培系统的消毒和病虫害防治,我把可能用到的工具都带来啦!”小满的笑容依旧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被世事侵蚀的热忱。她放下沉重的背包,开始往外掏东西:小巧的园艺剪、喷壶、放大镜、几包未开封的介质、甚至还有一小瓶标注着“有益菌群”的棕色液体。
苏婉站在一旁,冷静地审视着她和她的工具,像一位主刀医生在检查手术器械。“麻烦你了。”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她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捕捉着小满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她腕表上的终端也在默默记录着来访者的心率、瞳孔变化等生理指标——她将小满本身,也纳入了观察变量。
“我们先从基质的彻底消毒开始讲起吧?”小满将一袋珍珠岩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栽培缸里,然后拿起电水壶,将滚烫的开水缓缓浇透。“有些病菌和虫卵肉眼根本看不见,藏在基质深处,必须用高温水彻底浸透,才能保证幼苗的健康。”
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小满的眼镜片,也暂时模糊了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她一边操作,一边习惯性地、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林默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近乎本能的关切,仿佛在她眼中,植物和人都需要同等的细心照看。
苏婉端起茶几上那杯温度始终保持在37摄氏度的水,杯沿在唇边轻轻触碰。她发现,每当小满用到“自由呼吸”、“健康成长”、“生命力”这类词语时,林默放在扶手上的无名指会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抽搐。于是,她开始有意识地在这些关键词出现时,用杯底轻轻叩击托盘,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叮”声,作为一种无形的干扰和校正。
课程进展到扦插实践环节。小满挑选了一茎生长旺盛的绿萝,用酒精仔细擦拭过的园艺剪,“咔嚓”一声利落地剪下一段。“您看,切口最好呈45度斜角,这样能增大吸水面积,提高成活率。”她将剪下的茎秆递向苏婉,茎断处渗出晶莹的汁液,“您要试试看吗?”
苏婉接过剪刀,她的动作优雅、精准,带着一种外科手术般的冷静和确定感。当她握住绿萝茎秆,冰凉的剪刀刃口贴合上去的瞬间——
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监测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曲线毫无征兆地陡峭下跌,瞬间滑出绿色安全区,触发了黄色的预警线。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剧烈的抽搐,反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弥漫性的僵直。他似乎在同步体验着那株植物被切割时的痛苦,一种无声的、植物性的窒息感。
这一次的异常反应,持续了整整 1.5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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