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尽管中央除湿系统全力运转,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难以驱散的、混合着植物腐烂和消毒水气味的粘稠感。苏婉的“静室”,这个本应隔绝外界一切干扰的绝对领域,也未能幸免。墙壁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水汽凝结纹路,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生态箱已然成为房间的新核心。那座医疗级亚克力制成的箱体,在精密的光谱灯照射下,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冷冰冰的光泽。箱内的几株水培绿萝,在苏婉近乎苛刻的参数控制下(光照周期16小时强光/8小时全暗,营养液EC值维持在植物耐受临界点的2.8 mS/cm),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荣。藤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箱壁,叶片肥厚得近乎畸形,颜色是一种过于浓艳、缺乏生机的墨绿。这不再是生长,而是一种在高压下扭曲的、病态的膨胀。
林默的座椅被精确地固定在距离生态箱正前方一米的位置,一个无法回避、必须直视的焦点。他的眼皮被使用了低致敏性医用胶带进行了极其轻微的固定,确保其无法完全闭合,视网膜被迫持续接收来自生态箱的强光信号和植物影像。苏婉的监控屏幕上,新增了数条令人费解的曲线:“瞳孔直径随叶绿素反射光谱变化的微分响应”、“呼吸潮气量与箱内光合作用速率(根据CO2浓度变化推算)的拟协方差”、“皮肤电导率与营养液离子浓度变化的延迟关联性”。她试图量化一种生命体与另一种生命体之间,在极端压力下可能产生的、超越物理接触的诡异共鸣。
“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苏婉曾对连续数日沉默不语、只是阴郁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林小雨解释道,语气像在宣读教科书,“但它们有电化学信号传递。在生存压力达到极限时,会释放特定的挥发性有机物……这是一种原始的求救信号。” 她说话时,正用一把特制的钛合金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一片被强光灼出明显焦黄色斑块的叶片角度,让那片象征着损伤和痛苦的区域,正对着林默毫无遮拦的视线。
林小雨靠在对面的墙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她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林默。她看到在强光刺激下,他的瞳孔缩得像针尖,眼眶周围的肌肉因持续紧张而不自主地痉挛,但那双被迫睁开的眼睛,却像被钉住翅膀的蝴蝶,绝望而固执地聚焦在那片焦黄的叶斑上,仿佛那灼痕是什么至关重要的、需要破译的密码。
第三天深夜,变故在寂静中悄然降临。控制生态箱营养液供给的微型泵阀出现未知故障,液位传感器失灵,富含养分的液体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持续下降,低于了根系安全线。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林默的监测系统——他的呼吸频率开始出现一种奇怪的、与以往任何模式都不同的变化。不再是紊乱或急促,而是变得极深、极慢,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胸腔的全部容量,然后是一次漫长得令人窒息的停顿,接着是同样深沉的呼气。苏婉调出液位监测记录(故障后仍有缓存数据),震惊地发现林默呼吸的深度和间隔,竟与营养液面下降的速度和节奏呈现出惊人的负相关性!当液位降至最低,最后几缕纤细的根须暴露在潮湿空气中,因失水而微微蜷缩时,林默的喉咙里猛地迸发出半声极其嘶哑、仿佛来自肺叶最深处的抽气声,像是他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根系被剥离滋养、暴露于虚无的窒息感。
苏婉站在阴影里,指尖悬在系统的紧急复位按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她的呼吸略微加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科研狂热。她在记录,贪婪地记录着这罕见的“濒死共鸣”现象。她想知道,当共生象征物走向毁灭时,被强行捆绑在象征物命运上的林默,其意识壁垒会被侵蚀到何种程度。
林小雨是被那半声抽气惊醒的。她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房间门口,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当她看清生态箱内近乎干涸的景象和林默监测屏上触目惊心的数据曲线时,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没有冲向水源,没有试图修复系统,而是像一头发狂的母兽,猛地抓起操作台上那瓶用于调节营养液酸碱度的强碱浓缩液,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生态箱泼了过去!
“够了吧?!你看够了吗?!”她尖厉的声音划破死寂,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这就是你要的吗?!看他怎么跟着这些鬼东西一起死掉?!”
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从生态箱中腾起,浓缩碱液与残余的营养液发生剧烈放热反应。箱内的绿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叶片蜷缩成焦炭状,原本蓬勃的根系在高温和强碱的双重打击下化为粘稠的黑色浆液。整个生态箱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散发着恶臭的死亡炼狱。
林默的身体应声而剧烈地痉挛起来,监测警报发出最高级别的尖鸣。但这一次的痉挛,与以往纯粹的崩溃前兆截然不同。他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手腕反复做出舀水的动作,徒劳地试图挽回什么;他的左腿不受控制地、一下又一下地蹬踏着地面,模仿着植物根系在干涸土壤中绝望向下延伸寻找水分的挣扎。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那不再是破碎的音节或无意义的哽咽,而是带着清晰意图的、连贯的气声哀求,虽然微弱,却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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