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拥有不同的质地。
上层的黑暗是菌类磷光熄灭后的生物性黑暗,带着腐烂的甜香。而这里的黑暗,是金属冷却后的死寂,是无数精密规则被强行烙印后又遭遗弃的虚无。他在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中移动,脚步声在覆满细碎金属尘埃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清晰。空气凝滞,带着一股微弱的、如同古老圣殿中香灰与臭氧混合的奇异气味,吸入肺中,有种冰冷的沉重感。
他的左臂依旧灼痛,皮肤下的能量回路像是烧红的铁丝网。但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意识深处的撕裂感,那场在反应炉废墟中强行统合不同性质力量的尝试,像一把钝刀在他的精神世界上割开了难以愈合的伤口。此刻,任何稍微剧烈的思维活动,都会引来那片混沌区域尖锐的抗议,如同踩在布满裂纹的琉璃上,每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
这里是被称作“路径协调仪”中继站的废墟。它不像一个功能性设施,更像一座为某个非人意志建造的、而后又被遗弃的地下庙宇。空间广阔得超乎想象,穹顶高悬,没入视线无法穿透的幽暗。巨大的环形结构以违背直观几何的方式层层嵌套,墙壁并非垂直,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倾角,上面镶嵌着无数早已黯淡的、多棱面的晶石,如同无数只沉睡巨兽闭合的眼睑,冷漠地凝视着闯入者。粗大的能量管道不再是规整的铺设,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藤蔓,以扭曲而充满张力的姿态在墙壁和穹顶间蜿蜒穿梭,更像是凝固了的、狂暴的闪电。
整个空间残留着一种被过度规训后的秩序能量场,这让他那习惯于洞察万物内在联系、解析流动规律的思维感到本能的不适与排斥。仿佛置身于一个所有变量都被预先计算殆尽、所有可能性都被无形锁链束缚的精密牢笼,一种无形的窒息感缓慢地挤压着他。
他靠在一台倾覆的控制台残骸旁,金属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皮肤。他需要尽快理清从那个可怕的反应炉中带出的信息碎片。一种深植于本能的结构化认知开始无声运转,试图勾勒出这个诡异空间的潜在脉络、能量节点以及可能的威胁源。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完美”均匀分布,没有任何明显的弱点或可供利用的波动。这种极致的、毫无生机的有序,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预示着某种远超寻常的危险。
危机降临时,没有警报,没有机械运转的轰鸣,只有光与规则的突变。
在中继站最深沉的黑暗中,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凭空亮起,仿佛应验了某个古老而残酷仪式的召唤。一道光芒纯粹、冰冷,不携带任何温度,如同在绝对零度下凝结的意志水晶,它所及之处,连尘埃的运动轨迹都变得刻板而确定。另一道光芒则变幻不定,是无数种癫狂色彩与刺耳噪音扭曲而成的聚合体,它流淌过的地方,空间的边界都开始模糊、颤抖。
光芒迅速凝聚,化为两个散发着截然不同压迫感的身影。它们并非纯粹的机械造物,更像是某种理念或规则的物质化呈现。
那个散发着冰冷秩序光芒的身影——暂且称之为“秩序执行者”——率先动作。它没有发射能量武器,只是简单地抬起一只手臂,一道无形的波动便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扫过他前方的空间。
霎时间,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继而迅速固化。他试图向侧面移动的身体猛地一滞,仿佛瞬间被浇筑进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之中。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禁锢,而是更根本、更可怕的规则层面的“固化”。他脑海中刚刚依据环境瞬间勾勒出的几个战术变招和闪避路径,在这绝对秩序的领域内,如同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与变化的余地。他被看穿了,被完全预判,被一种更高层级的“定义”力量彻底封锁。
几乎是同一瞬间,另一个散发着混沌色彩的身影——“混沌编织者”的攻击也悄然降临。这不是能量的冲击,而是海量的、完全无序且自相矛盾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直接灌入他的意识深处。无意义的破碎符号、断裂的逻辑链条、互相否定的定理公式、扭曲变形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奔涌冲刷。他那赖以理解世界、解析万物的思维能力本能地试图工作,试图在这片混沌中理出一丝头绪,却如同脆弱的蛛网试图阻拦山洪,瞬间就被冲垮、淹没。思考变得不可能,理性在这片信息的狂乱盛宴中发出断裂的呻吟,意识几乎要被撕成碎片。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引以为傲的战术构建能力被秩序完全固化,赖以生存的分析解构能力被混沌彻底吞噬。他仿佛同时被钉上了理性与感知的刑架,任何基于既有经验和认知模式的对抗,在这两种推向极致的纯粹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初期,他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的高度谨慎,以及一种在绝境中寻求漏洞的狡黠试探,在那被秩序领域不断压缩的、愈发狭小的安全区域内艰难腾挪。然而,秩序的壁垒在不断收紧,混沌的噪音在持续侵蚀他意识的最后清明。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思维的碎片越来越多,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他的脚踝,并向更深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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