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沐兮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周复明坐在临窗的沙发上，身上不再是那件刺眼的藕荷色真丝睡裙，也非沈知意“好心”送来的那套，而是换上了一身质料考究的深灰色丝绒睡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气质沉静矜贵。
他一手端着骨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神情，另一手随意地搁在扶手上，指尖夹着几份当日清早的报纸。
他看起来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仿佛这里不是沐兮暂居的公寓，而是他自家书房。
一周前那种重伤后的脆弱和依赖已然褪去，那个隐藏在虚弱皮囊下的、掌控一切的灵魂重新归位。
听到动静，他抬眸看来。目光掠过沐兮睡眼朦胧、头发微乱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早，沐小姐。”
他嗓音温淡，听不出情绪，仿佛那一周养伤期间偶尔流露的亲昵与试探从未存在过。
沐兮的脚步顿了一下。
“早，周先生。”
她回应道，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她注意到他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显然是给她的。
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在他伤重时曾让她心防松动，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审慎。
她走过去，没有碰那杯牛奶，而是拿起他放下的另一份报纸。
这一个星期，她虽因“照料”周复明而几乎足不出户，但并非与世隔绝。
沈知意每日准时到来，总会“不经意”地透露些外界消息；
张彦钧留下的人也会定期送来一些必需品和“温馨提示”；
而她自己也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拼凑出了外界已然天翻地覆的格局。
报纸上的头版标题印证了她所知的一切。
“沪上巨变！张沈联手破获日人惊天阴谋，‘杉计划’罪证确凿！”
“岩井公馆遭查封，多名日谍落网，租界当局表示强烈关切…”
“新贵崛起！沈知意先生获授特别荣誉勋章，致力维护沪上安宁繁荣…”
文字之下，是张彦钧部队戒严街道、查封场所的模糊照片，以及沈知意出席各种场合，接受褒奖、与各界名流谈笑风生的清晰影像。
他依旧温文尔雅，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以前刻意隐藏的锐气与自信，举手投足间，已是稳坐钓鱼台的“沈爷”气度。
沐兮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报纸边缘被捏出褶皱。
她知道，这一局，沈知意和张彦钧大获全胜。
他们利用周复明提供的线索，以雷霆手段打击了日本人的势力，攫取了巨大的政治资本和声望。
张彦钧的军权更加稳固，而沈知意，则真正从幕后走到台前，洗白了部分身份，成为了沪上炙手可热的新贵，权势熏天。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此刻正悠闲地坐在她对面喝茶看报，仿佛外面的风起云涌都与他无关。
“看来，沈先生和张少帅此番收获颇丰。”
周复明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动作很快，也很彻底。”
沐兮抬眸看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借他们的手，报复‘影武者’的背叛。”
她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代价是你自己也成了通缉要犯。”
报纸不起眼的角落，确实有对“在逃同谋周某”的简短通缉令，只是模糊不清，远不如对沈、张二人的颂扬来得醒目。
周复明轻轻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交易而已。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权势和名声，我得到我想要的…清净和结果。”
他看向沐兮，目光深邃，“至于通缉令…沐小姐觉得，那对我而言，算得了什么吗？”
沐兮默然。确实，对周复明这种人而言，一张表面的通缉令，或许只是换一种方式潜伏而已。
“只是，”
周复明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着报纸上沈知意气宇轩昂的照片，“沈爷…如今春风得意，权势正盛。沐小姐于他而言，恐怕不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兮兮’，更是他完美新世界里，最想珍藏、也最需掌控的那件‘战利品’了。”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沐兮心中隐约的不安。
沈知意的温柔之下，那日益膨胀的控制欲，她早已察觉。如今他大权在握，只会变本加厉。
“而张少帅，”
周复明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恐怕也不会甘心让沈知意独享成果，更不会放手…你。”
他看向沐兮，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沐小姐，你的处境，并未因外界局势的改变而好转，甚至可能…更危险了。”
沐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周复明说的是事实。
沈知意和张彦钧的合作基于利益，如今最大的外部威胁暂时解除，他们之间的博弈恐怕才刚刚开始。而作为旋涡中心的她，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周先生分析得如此透彻，”
沐兮放下报纸，迎上他的目光，“想必已有脱身之法？或者…下一步的计划？”
她不相信周复明会坐以待毙，更不相信他养伤这一周毫无动作。
周复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莫测高深：“沐小姐觉得，我这一周，真的只是在养伤吗？”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风起于青萍之末。好戏，”
他目光掠过窗外繁华依旧的上海滩，声音轻缓却带着冰冷的重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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