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州的雨总爱挑着黄昏时分落下,先是零星几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泥星,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下来,把整个城池都裹在一片水雾里。霍恒刚从成名的县衙出来,手里还攥着成名塞给他的半块桂花糕,没走几步,衣摆就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冰凉地贴在腿上。
“倒霉!”他小声嘀咕着,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粘在眉骨上,马尾发髻的发尾也滴着水。眼看雨没有停的意思,他目光扫过街角,发现不远处有座破庙,庙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像是能挡挡雨,便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梁木,雨水顺着破洞往下漏,在地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墙壁上的神像早已看不出原貌,只剩下半截泥胎,身上爬满了蛛网,角落里堆着些干枯的干草,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唯一能避雨的地方,是靠近东墙的一块还算完整的屋檐下,那里铺着一层干草,显然有人常来。
霍恒刚走过去,就听到一阵“沙沙”的写字声,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羽毛拂过纸页。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干草堆旁坐着一个青年,正背靠着断墙,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写字。
青年约莫二十多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甚至能看到里面打了补丁的棉絮。他的头发用一根旧木簪松松地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雨水打湿,却丝毫没影响他写字的专注。笔尖已经磨得有些扁平,墨水也淡得发灰,显然是用了许久,可他的字迹却笔锋凌厉,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在断壁残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也是来避雨的?”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的脸。他的眉眼很俊朗,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长期熬夜、营养不良所致。看到霍恒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眼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小家伙,快过来,这边能避雨。”
霍恒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干草堆的另一头,把怀里的桂花糕掏出来,还好油纸包得严实,没被雨水打湿。他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些许凉意,抬头时,正好对上青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青年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指,指节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显然是常年握笔所致。
“我叫霍恒。”霍恒咬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回答,“我从县衙过来,下雨了就来这儿躲躲。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叫宋生,是个书生。”宋生笑了笑,拿起那张写满字的宣纸,对着雨水轻轻晃了晃,试图让墨迹快点干,“这破庙安静,我常来这里写诗、抄书。”
“抄书?”霍恒好奇地凑过去,看到宣纸上写的是一首七言律诗,字里行间满是“怀才不遇”的愤懑,末尾题着“宋生作”三个字。“你写得真好!比我先生写的还好!”
宋生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宣纸叠好,放进怀里——那里还揣着好几张类似的纸,都被小心地叠着,边角却还是难免磨损。“好有什么用?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霍恒眨了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起之前帮鲁公女传信时遇到的张于旦,也是个书生,虽然穷,却对未来充满希望,可眼前的宋生,眼里却满是化不开的悲凉,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霍恒忍不住问,把手里的桂花糕递过去,“给你吃,甜的,吃了心情会好点。”
宋生愣了愣,看着那半块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甜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让他紧绷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谢谢你,霍小公子。我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不甘心。”
他靠在断墙上,目光望向庙外的雨幕,眼神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过去的事:“我从小就爱读书,爹娘省吃俭用供我上学,盼着我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我也没让他们失望,先生总说我才学不输旁人,就连城里的老秀才,都夸我‘有状元之才’。”
“那你怎么不去考功名啊?”霍恒追问。
“我考了。”宋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苦涩,“我考了三次,每次都抱着希望去,却每次都名落孙山。第一次落榜,我以为是自己发挥不好;第二次落榜,我以为是运气差;可第三次……”
他顿了顿,手指紧紧攥着怀里的宣纸,指节都泛了白:“第三次赶考,我写的文章自己很满意,连同考场的书生都夸我‘必中无疑’。可放榜那天,我在榜前找了整整一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倒是看到了邻村的张秀才——他连《论语》都背不利索,却中了举人,后来我才知道,他给主考官送了五百两银子,还送了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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