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穿过了几条他平日几乎不走的小巷,周遭愈发寂静,连犬吠声都听不见了。梁生终于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青砖瓦房,黑漆木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油漆早已斑驳褪色,但借着微弱的月光,晏仲依然辨认出了那上面熟悉的两个字——“晏府”。
这竟是他兄长晏伯生前的宅子!自兄嫂去世后,这宅子便空置下来,因着死过人不吉利,一直也没卖出去,也没人愿意住,渐渐就荒废了。他偶尔会来打扫一下,但也只是在前院略作收拾,不敢久留。
梁生伸手,那门竟无声无息地自己开了,仿佛早就等着他们。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晏仲迈过门槛,走进院子。院里的景象与他记忆中最后一次来打扫时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那棵兄长亲手种下的石榴树,叶子落得满地都是,厚厚的堆积着,在月色下泛着枯败的光泽,透着股深入骨髓的森然冷意。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摇曳的、如同烛火般的光,却并不明亮。隐隐约约,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是嫂子的哭声!晏仲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快走几步,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正对着门的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上首那位,穿着生前最常穿的灰色布衫,面容虽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眼间却依旧是记忆里那般温和敦厚,不是他兄长晏伯是谁?旁边拿着帕子不住拭泪的妇人,正是他那苦命的嫂子!
“二弟!”晏伯看见他,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飘渺感,脸上却露出真切的笑容,“你来了!终于见到你了!”
晏仲鼻子一酸,所有的防备、恐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哥!嫂子!我……我对不住你们……” 他想说自己没能照顾好家,没能早日过继子嗣,让兄长这一支断了香火。
“快起来,快起来,说的什么傻话。”晏伯急忙伸手来扶他。那手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到晏仲的臂膀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真实地感受到,兄长就在眼前。
他顺着兄长的力道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在嫂子身后,还躲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的男孩,生得眉清目秀,正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望着他。
“这是阿小,”晏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怜爱,“是你哥我……在那边,妾室甘氏所生的儿子。甘氏命苦,去年也染病走了,阿小便跟着我们过活。”
晏仲这才恍然,目光扫过,发现靠近里间的桌旁,还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身形窈窕,正低着头,就着桌上那盏如豆的灯火,手里飞针走线,似乎在缝补一件小孩子的棉袄。察觉到晏仲的目光,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
烛光映照下,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庞。眉眼不算顶美,却十分耐看,皮肤是那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更衬得唇色淡淡。她眼波流转之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边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如同画龙点睛,瞬间让整张脸鲜活起来,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气。
见晏仲怔怔地望着自己,女子放下针线,站起身,盈盈一福,动作轻柔得体:“民女湘裙,是甘氏姐姐的妹妹。蒙伯爷和夫人不弃,收留在此,已住了十年了。”
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山间清泉滴落在青石上,清冽柔软,却不显得甜腻,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晏仲看着她,心里竟莫名地一动,像是沉寂多年的古井,被人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自妻子走后,他不是没想过再娶,一来是为了阿福有人照料,二来也是想给这冷清的家添点人气。邻里亲戚也帮着张罗过,可见了几个女子,要么嫌他带着孩子家贫,要么性子不合他意,竟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女子般,只一眼,就让他那颗漂泊不定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湘裙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嫂子擦了擦眼泪,目光在晏仲和湘裙之间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岔开了话题,“前些日子,东村那个田大户家,托人来说媒,想娶湘裙过去给他家儿子做媳妇儿。”
晏仲的心莫名一紧。
却听嫂子又道:“可那田家的儿子,是个只知道牧牛的粗鄙汉子,整日里与牲畜为伍,浑身一股子腥膻气。我们湘裙这般品貌性情,怎能嫁与那样的人?湘裙自己也不愿意去。”
湘裙的脸颊微微泛上一抹极淡的红晕,更添娇怯。她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民女……民女不敢高攀,只想寻一个知冷知热、懂得敬重人的良人,哪怕家境贫寒些,日子清苦些,也比嫁个不称心、不懂意的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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