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灰雾之中，出现了一点昏黄的灯光。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是一盏悬挂在一条破旧小舟船头的灯笼。小舟静静地停在岸边，船上坐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摆渡人。
摆渡人仿佛亘古存在于此，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只有那盏灯笼，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芒，是这片死寂天地中唯一的光源。
青瑶心中一凛。冥河摆渡人的传说，她听说过。据说只有得到摆渡人的允许，才能安全渡过冥河，但需要支付难以想象的“船资”。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舟前，恭敬地行礼：“晚辈青瑶，欲渡冥河，寻还魂草救挚友性命，恳请前辈行个方便。”
摆渡人缓缓抬起头，斗篷下并非人脸，而是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眼睛，注视着青瑶。一个干涩、仿佛摩擦骨头的声音响起：
“渡河……可以……”
“代价……是你的‘最珍贵之物’……”
最珍贵之物？青瑶一怔。她身上有什么最珍贵？法宝？丹药？似乎都谈不上“最珍贵”。
“何为……最珍贵之物？”青瑶谨慎地问道。
摆渡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因人而异……或许是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道行……你的……生命本源……拿出你认为最珍贵的……若我认可……便可渡你……”
这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谜题。给出的东西若不被认可，可能无法渡河，甚至触怒摆渡人。而给出的东西若真是自身最珍贵的，那代价将是无法承受之重。
青瑶沉默了片刻。她的记忆？与姐妹、与萧云、与墨离的点点滴滴，是她最珍视的宝藏。她的情感？对生命的敬畏，对同伴的爱，是她道心的基石。她的道行？救死扶伤的医术，是她存在的意义。她的生命本源？若失去，她将彻底消亡，又如何去救墨离？
哪一样，都是她无法割舍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百花镜通道维持的时间有限。青瑶能感觉到，身后的空间已经开始不稳定，通道随时可能关闭。
她看着摆渡人那深不见底的“面孔”，又望向那死寂的冥河对岸，脑海中闪过墨离魔化痛苦的样子，闪过萧云决意牺牲的眼神，闪过碧落、陆沉、紫霞她们期盼的目光……
最终，她的眼神变得平静而决然。她抬起手，并非取出任何实物，而是将指尖点在了自己的眉心。
“我愿以……我‘感知世间疾苦、愿以己身代受之’的仁心为代价。”青瑶的声音清晰而平静，“若失去此心，我或许将变得冷漠，不再因众生之苦而悲悯，不再因伤痛而触动。这，是我身为医仙，最珍贵的东西。”
她选择献祭的，不是具体的某段记忆或情感，而是她道心中最核心、最本质的部分——那份对生命的悲悯与仁爱。这份仁心，是她一切医术和行为的出发点，若失去，她虽生犹死。
摆渡人那两点猩红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青瑶几乎以为他拒绝了。
终于，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
“仁心……代受众生苦……确为至珍……”
“然……此物虚无……如何交割？”
青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凄然：“前辈可取走我对此心之‘感知’。从此，疾苦仍是疾苦，我却再难感同身受；伤患仍是伤患，我却只剩技法，而无悲悯。”
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剥离，比剥夺记忆更加残酷。
摆渡人再次沉默。片刻后，他缓缓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指向青瑶的眉心。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渗入青瑶的识海，并非破坏，而是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了她对“悲悯”、“仁爱”这些情感的深层感知和共鸣能力。
过程没有痛苦，只有一种逐渐蔓延的空洞和冰冷。青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得理性、客观……甚至冷漠。
当剥离完成，摆渡人收回手，点了点头：“船资……已付……上船吧。”
青瑶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但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她木然地踏上那艘破旧的小舟。
摆渡人撑起长篙，小舟无声无息地滑入浑浊的冥河之中，朝着对岸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驶去。
青瑶成功了，她以自身最珍贵的“仁心”为代价，换取了渡河的机会。但她不知道，失去仁心的她，即便找到还魂草，还能否真正救回墨离？而冥河对岸，又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她的决断，拯救了眼前的绝境，却也为自己铺就了一条更加艰难、更加孤独的未来之路。因果之劫，从未轻易放过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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