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人心隔肚皮。她如何能保证,渝州的杨家,在巨大的风险和利益面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万一他们为了自保,将孩子献出去,那她所有的牺牲,都将化为泡影。
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在一个深夜,若云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宏伟的府邸,决然地转过身。她放弃了这个看似光明的计划,选择了一条更艰难,却也更隐秘的道路。
她带着孩子,在渝州城郊一处偏僻的角落租下了一间破旧的茅屋。她用身上最后几件首饰,换了一些粮食和布匹,打算靠自己,将孩子抚养长大。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
她一个深宫中长大的女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试着去帮人浆洗缝补,但微薄的收入,连母子二人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她省下自己的口粮,全部换成孩子的米糊,自己则靠野菜和清粥度日,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最可怕的是,孩子病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小皇子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整日整夜地咳嗽,小脸烧得通红,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气息。若云抱着他,心如刀割,却连请一个好郎中的钱都拿不出来。
她跪在地上,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她救了他,却给不了他一个安稳的未来。她把他带离了那个金丝笼,却让他陷入了饥饿与疾病的泥沼。她所谓的保护,正在一点点将他推向死亡的边缘。
“娘娘……若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啊……”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一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
放手。
或许,真正的爱,不是将他牢牢抓在手中,而是给他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接下来的几天,若云拖着病体,在附近的村落里游荡。她不是在乞讨,而是在观察,在寻找。
终于,她找到了一个目标。
那是村东头的一户王姓农户。夫妻二人老实本分,勤劳善良,在村里口碑极好。他们唯一的孩子,在半年前的一场意外中夭折了,夫妻俩至今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若云好几次看到,那妇人坐在门槛上,一边缝补衣物,一边默默垂泪。
就是他们了。
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天还未亮。
若云将孩子喂了最后一次米糊,用自己身上最干净、最厚实的棉布,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她又将自己贴身珍藏的,当年用来包裹皇子的那半块明黄色圣旨布料,塞进了襁褓之中。
这是他身份的唯一证明,也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她抱着熟睡孩子,最后一次亲吻他温热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皇子,忘了我。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将孩子轻轻放在王家紧闭的柴门前,而后重重地在门上叩了三下。
听到屋内传来起身的动静,若云不敢再多留一秒,转身踉跄着跑进无边的黑暗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看着王家夫妇打开门,看着他们发现孩子时的震惊与无措,看着那妇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着他们最终将孩子紧紧拥入怀中,带进了那间虽然贫穷、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那一刻,若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瘫软在地,任由冰冷的雪花覆盖她的身体。
此后,世上再无宫女若云。
她拖着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了渝州城外的甘露寺。
她在这里剃度出家,法号“了尘”,寓意了却尘缘,与过去一刀两断。
青灯古佛,晨钟暮鼓。十二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诵经与忏悔中流逝。她心中的滔天巨浪,渐渐被抚平成一潭死水。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孩子。他长高了吗?他健壮吗?他在王家,过得好不好?
五年前,也就是孩子七岁那年。若云终究没能忍住,偷偷下了一次山。
她远远地躲在村口的树下,看到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裤腿卷得高高的,露着两截黑黝黝的小腿。他正和一群村里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笑得像个小疯子,鼻涕都快流到了嘴里。他的养父王老实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大声喊着他的小名“狗子”,他便立刻甩开小伙伴,飞奔过去,熟稔地接过父亲手里的水囊。
他很瘦,皮肤黝黑,像一棵在乡野间自由生长的野草。
但他很健康,很快乐。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无忧无虑的光芒。
看到这一幕,若云靠在树干上,无声地笑了,眼泪却早已流了满面。
她知道,她做对了。
她这一生,罪孽深重。但能换来他如此平安喜乐,一切,都值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下过山。她将这份思念深埋心底,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秘密,在这座古刹中了此残生。
直到今天,直到眼前这个自称苏哲的年轻人,带着德妃娘娘的画像和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婴儿肚兜,出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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