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雾还在翻涌,像一锅煮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着船坞的每一寸石壁。
张宇的手指停在那艘葬龙舟前一寸,指尖未触,心已如刀割。
船尾那行小字像一根钉子,狠狠扎进他的瞳孔——“归藏,第七代,未登岸。”
归藏童……他的兄长,从未见过面的血亲,第七代守墓人,也是第一个被“幽冥道”活生生从命运线上抹去的名字。
冤墨童在他肩头剧烈颤抖,墨色的身体几乎要溃散:“他……早就来过?这船……等了他百年?”
张宇没回答。
他的喉咙像是被梦砂堵住,发不出声。
可他的手却很稳,缓缓探入怀中,取出那一抔黑土——来自灵骸稻田,埋过归藏童残魂的土。
土中混着灰白粉末,细如霜雪,那是魂体彻底崩解后残留的“魂烬”,是执念的灰,是未归的魂。
“你说他没登岸。”张宇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像铁锤砸在死寂的船坞里,“那就让我送他一程。”
他抽出那根从父亲坟前取来的竹竿——青玉色,浸过灵骸稻田三年,早已不是凡物。
竹节间隐隐有脉动,仿佛活着的经络。
他将竹竿横架在舟首,如引魂幡,如渡魂桥。
然后,他将那抔混着魂烬的黑土,轻轻倾洒于舟中。
刹那——
整艘葬龙舟猛然震颤!
腐朽的船壳如枯皮般片片剥落,露出内里青玉色的船骨,与竹竿同源同脉,仿佛本是一体。
舟身纹路骤然亮起,龙鳞般的符文自尾向前蔓延,像是沉睡百年的龙骨被重新唤醒。
【系统激活——】
【检测到守墓人血脉共鸣】
【点化目标:葬龙舟·残骸】
【消耗灵力:87%】
【点化技能加载中——‘归心舟’:执念为舵,血亲为引,可穿梦雾,渡忘川!】
张宇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舟首那块早已备好的霉豆腐上——这荒诞至极的“法器”在他手中却成了点睛之笔。
血渗入霉斑,瞬间化作一道暗红纹路,如血管般爬满舟首。
紧接着,他抓起一块早已吸饱梦雾的板砖,猛地拍在舟首正中!
砖碎,雾散。
一块由梦砂凝成的竖瞳,赫然浮现,镶嵌于舟首,如眼睁开。
幽蓝,冰冷,直视梦境深处。
梦砂女不知何时已立于舟侧,指尖轻抚舟身裂缝,梦尘如纱般缠绕修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为婴孩包扎伤口。
她不言不语,却让这艘死舟,渐渐透出一丝“生”意。
“此舟已葬,不可再渡。”
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
梦舟老艄横舵而立,锈迹斑斑的船舵如断骨般横在张宇与葬龙舟之间。
他半边脸在雾中模糊,半边裂痕纵横,眼神却如古井深潭。
“它等的人,早已魂飞魄散。”老艄喃喃,“你带的,不是他。”
张宇抬头,直视那双看尽沧桑的眼:“我不是他。但我带了他的恨,他的土,他的血,他的未归之愿。”他声音渐冷,“你说不可再渡?可这舟上刻着‘未登岸’——说明他没走完这条路。那我,替他走完。”
老艄沉默。
雾中,却忽然浮现出一幕幻影——
七十年前,少年归藏被锁魂链拖走,双膝跪在船坞前,发丝断裂,一缕青丝系在锈舵之上。
他仰头望天,声音嘶哑:“等我回来。”
画面消散。
老艄的手微微一颤,锈舵垂下。
“你不是他……”他低语,“可你带着他的恨。恨,也能撑船。”
张宇不再多言,一步踏上归心舟。
舟身轻晃,如活物呼吸。
就在此刻,灵骸深处骤然剧痛!
颈侧皮肤裂开细微纹路,银白鳞纹自左臂恨印蔓延而上,如蛇游走,刺入下颌。
灵骸空间内,梦蜕之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剥离了面容、只剩轮廓的“他”,正一点点从本体剥离。
【警告:灵骸·梦蜕初成】
【精神负荷:临界】
【入梦倒计时:00:00:01】
张宇咬牙,强压识海翻涌的撕裂感。
他站在舟首,背对船坞,面向那片无边无际的梦雾之海。
归心舟静静漂浮,竖瞳微睁,似已锁定彼岸。
忽然——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来,衣衫褴褛,面容模糊,唯有一双枯手紧握船桨。
他是忘名鬼,失去记忆的守墓人,只记得划桨。
他走到船尾,跪坐下来,动作机械,却无比虔诚。
桨,轻轻放入无形的水中。
张宇没有回头。
风,自梦雾深处吹来,带着百年前的哭声、锁链声、还有那一声未尽的“等我回来”。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惧意。
“走。”忘名鬼的桨,终于动了。
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入水”响,却像惊雷炸在梦雾之间。
整片阴梦海骤然震颤,墨色海面如活物般翻卷起来,无数破碎的梦境浮光掠影,在浪尖上一闪而逝——有孩童哭着找娘,有老妇跪在坟前烧纸,有少年在暴雨夜抱着尸体嘶吼……每一段,都是被时间掩埋的痛,是灵魂深处不愿回首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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