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小虎就把磨得发亮的镰刀别在了腰上。灶房的火光舔着锅底，哑女正往竹篮里装馒头，白面的热气混着咸菜的酸香，在晨雾里漫开。“麦哨”在院角刨着地，蹄子把泥土蹬得乱飞，像是也急着去田里。
“再带壶水。”哑女把水壶塞进他手里，指尖碰了碰他磨出薄茧的掌心，“别中暑了。”
小虎“嗯”了一声，目光却瞟着西坡的方向。天刚蒙蒙亮，那片麦田已经泛出淡金，麦穗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招手。他扛起扁担，两头各挂着个空麻袋，脚步踩在露水上，“啪嗒啪嗒”响得格外清。
哑女牵着“麦哨”跟在后面，羊羔的蹄子裹了层泥，却跑得欢，肚兜上的铃铛“叮铃铃”吵得晨鸟扑棱棱飞。到了田埂边，小虎卸下扁担，从怀里掏出块粗布，仔细擦了擦镰刀，刃口在微光里闪着冷亮的光。
“我割这头，你割那头，中间碰头。”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镰柄，“争取晌午前割完半亩。”
哑女没说话，只是弯腰系紧了裤脚，镰刀在她手里转了个圈，稳稳握住。第一镰下去，“唰”的一声，金黄的麦秆应声而断，麦穗沉甸甸地坠着，带着露水打湿的凉。她把割下的麦子拢成小捆，用草绳轻轻捆住，动作麻利得像从小就干这活。
小虎看得眼热，也抡起了镰刀。他割得又快又齐，麦茬留得短，麦捆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小兵。“麦哨”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时而叼起掉落的麦穗，时而用脑袋蹭蹭他们的裤腿，倒像是个闲不住的监工。
日头爬到竹梢时，两人已经割到了田中间。小虎直起腰捶了捶背，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把粗布褂子浸得透湿。哑女递过水壶，他接过来仰头灌了大半，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麦茬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歇会儿吧。”她把馒头递给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就着咸菜啃。“麦哨”凑过来，用鼻子拱她的手，她掰了块馒头喂它，羊羔吃得吧嗒嘴，尾巴卷成个圈。
“你看这麦穗，”小虎捏起颗麦粒，在阳光下照，“饱满得能挤出油。”他忽然笑了，“去年播麦种时，我还怕出不来苗，现在倒好，密得割都割不完。”
哑女想起他蹲在地里数麦种的样子，指尖沾着泥土，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她往他嘴里塞了块咸菜：“快吃，吃完好干活。”
歇够了，两人又弯下腰。镰刀割过麦秆的“唰唰”声，麦穗碰撞的“沙沙”声，还有“麦哨”偶尔的“咩咩”声，在晨光里织成片热闹的网。路过的张叔扛着锄头看了眼，直咋舌：“这俩孩子，比雇来的长工还能下力！”
晌午的日头最毒，麦芒刺得胳膊又红又痒。哑女的额角起了层细密的疹子，她抓了抓，却被小虎按住手。“别抓，越抓越痒。”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清凉的药膏，往她胳膊上抹，“这是前儿去镇上买的，专治麦芒扎的。”
药膏凉丝丝的，果然舒服了不少。哑女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胳膊上的痒，都变成了心里的暖。她抢过瓷瓶，往他脖子上也抹了点：“你也被扎了。”
小虎脖子一缩，却没躲，任由她的指尖在颈间蹭过，像羽毛扫过心尖。“好了好了，干活了。”他红着脸转身，镰刀“唰”地割倒一片麦子，穗子坠在他背上，像披了件金衣裳。
日头偏西时，最后一捆麦子被抬上了扁担。小虎挑着两捆麦，脚步却轻快得像踩着风，哑女拎着空篮子跟在后面，“麦哨”叼着最后一束麦穗，摇摇晃晃地跟着。西坡的地空了大半，麦茬整齐地排列着，像刚梳过的头发。
“李奶奶该等急了。”哑女看了眼天色，“她说今儿给咱烙麦香饼。”
“快了。”小虎加快了脚步，扁担在肩头“咯吱”响，“等把麦子晾透了，就去镇上磨面，第一锅新馒头给李奶奶送去。”
路过张叔家的地，见他们也在割麦，张婶正往筐里捡掉落的麦穗。“你们可真快！”她直起身擦汗，“我们这才割了小半亩，你俩都收工了。”
“婶子加油，”哑女笑着说，“晚上给您送新麦仁。”
“那敢情好！”张婶笑得合不拢嘴，“我正想煮麦仁粥呢。”
回到家，李奶奶果然在院里烙饼，铁锅上的麦香饼鼓起金黄的边，油星溅在鏊子上，发出“滋啦”的响。“可算回来了！”她掀开锅盖，“快洗手，刚熬好的绿豆汤，解解暑。”
小虎把麦子摊在院里的竹席上，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哑女帮着李奶奶翻饼，鼻尖萦绕着麦香和油香，忽然觉得，这镰光映着穗黄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踏实——汗水落进土里，长出沉甸甸的麦穗，而日子就像这新烙的饼，带着麦香，热乎着，甜甸甸的。
“麦哨”趴在麦堆旁，嘴里叼着半块饼，尾巴摇得欢。夕阳把三人一羊的影子投在麦堆上，拉得老长，像幅被金粉染透的画。小虎看着满院的金黄，忽然想起播麦种那天，哑女蹲在地里说的话：“等收了麦，日子就更甜了。”
现在他信了。这满地的麦穗里，藏着的不只是麦粒，还有数不清的盼头，像这饼上的芝麻，密密麻麻，全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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