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风带着水汽，吹得棉苗新叶“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麦生蹲在垄沟边，手里攥着张叔给的蓝布条，正给最高的那棵棉苗量身高。布条上的红线已经到了五寸刻度，他兴奋地拍手：“长到五寸了！可以间苗了吧？”
春杏正在给棉苗掐侧芽，指尖沾着嫩绿的汁液。“再等两天，”她头也不抬地说，“让弱苗再长长，万一间错了，可惜了好种。”她掐下的侧芽堆在竹篮里，嫩得能掐出水，“这些拿回给鸡鸭当点心，比菜叶子还爱吃。”
哑女抱着个竹筛子，里面晒着去年收的棉籽壳，正往棉苗根部撒。她比划着“这壳能保墒”，又指了指远处的水渠——昨儿下了场小雨，渠里积了些水，正好能引到棉田润土。
小虎扛着锄头从水渠那边走来，裤脚沾着泥，肩上搭着条汗巾。“渠通了，”他用汗巾擦了擦脸，“等下开个小口，让水慢慢渗进来，别淹了苗根。”他蹲在麦生旁边，看了看那棵五寸高的棉苗，“这棵留着当标杆，比它矮三寸的，就得剪掉。”
麦生赶紧把蓝布条缠在标杆苗上，像给它系了条腰带。“间掉的苗能种到别处不？”他舍不得那些弱苗，总觉得再养养能长壮。
“挪了活不成，”小虎敲了敲他的脑袋，“棉苗的根嫩，经不起折腾。就像过日子，该舍就得舍，不然啥都顾不好。”
风又起了，棉苗新叶在风里摇晃，真像有无数张嘴在说什么。麦生侧耳听，却只听见“沙沙”声，他忽然觉得，这些棉苗是在跟自己说“别舍不得”，又像是在说“我们会使劲长”。
日头升到头顶时，张叔挎着竹篮来了，里面装着刚蒸的菜窝窝，还热乎着。“歇会儿吃点东西，”他把窝窝分给大家，“我那麦地也该间苗了，等你们忙完，去给我搭把手。”
麦生捧着窝窝，眼睛还盯着棉苗。他发现有棵苗被风吹得歪向一边，根须都露出了土，赶紧用手把土压实，又在旁边插了根细竹枝固定。“这样它就不会倒了，”他小声对棉苗说，像在跟朋友保证。
春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你对这些苗比对自己的鞋还上心。前儿你的布鞋磨破了洞，都没见你这么着急。”
麦生脸一红，低头看自己的鞋——果然，鞋底磨出个小窟窿，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哑女见状，放下手里的活计，从竹篮里拿出块布，比划着“回去给你补”，又指了指棉苗，意思是“先忙完这儿的活”。
风渐渐大了，天边飘来朵乌云。小虎抬头看了看：“怕是要下雷阵雨，得赶紧把棚架加固下。”他扛起锄头往田埂跑，“麦生，去搬几块石头压棚角！”
麦生应声跑去搬石头，石头压在草帘上，把棚架坠得稳稳的。哑女和春杏则用草绳把棚架横杆绑得更紧，竹枝“咯吱”作响，却牢牢撑着，像给棉苗撑起把结实的伞。
雷声从远处传来时，棉田的活计刚好忙完。四个人躲在田埂边的柳树下，看雨点“噼啪”打在棚架上，溅起的水花在棉苗周围汇成小水洼。棉苗在雨里挺直了腰，新叶被洗得油亮，倒比平时更精神。
“你看这苗，”春杏指着雨中的棉苗，“越经风雨越旺。去年这时候，一场暴雨把刚出的苗冲了一半，剩下的反倒长得更壮。”
小虎点头：“就像麦生，刚来时怯生生的，现在不也能跟着干农活了？”
麦生被说得不好意思，往柳树后躲了躲，却忍不住探头看棉苗。雨幕里，它们的新叶在风里摇晃，像是在跟雷声较劲，又像是在跟自己说“不怕”。他忽然觉得，这些棉苗比自己勇敢，风里雨里都站得笔直，把根往土里扎得更牢。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照得棉田亮堂堂的。小虎解开棚架上的草绳，让棉苗透透气，春杏则用竹耙把积水扒到垄沟里。哑女走到麦生那棵标杆苗前，轻轻拂去叶上的泥点，眼里的笑意像彩虹般柔和。
麦生捡起块被雨水冲来的小石子，在标杆苗旁画了个圈。他想，明天一早就来间苗，把该舍的舍掉，让留下的棉苗有更多地方扎根、长叶。就像小虎说的，过日子得懂取舍，这样剩下的，才能长得更扎实。
风又起了，棉苗新叶“沙沙”响，这次麦生好像听懂了——它们在说“谢谢你”，又在说“等着我们结棉桃吧”。他摸了摸蓝布条，觉得这风里的棉苗语，比任何话都让人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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