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斜斜地淌进棉仓,在地上铺出块金亮的暖。麦生蹲在仓角,正把新弹的棉胎往陶缸里装,棉胎裹着蓝布套,像块浸了光的玉,往缸里放时,棉絮“噗”地陷下去,腾出半缸的软。哑女在旁边用干艾草铺缸底,艾草的清香混着棉绒的暖,在空气里酿出种让人安稳的味。
“得铺厚点,”她从竹篮里又抓出把艾草,往缸底的缝隙里塞,“张叔说艾草能防潮,还能驱虫,去年那缸棉胎一点霉点都没有,全靠这草。”她比划着“再垫层油纸”,眼里的光比缸口的阳光还亮,指尖捏着油纸的边角,小心地往棉胎上盖,像给熟睡的婴孩掖被角。
春杏挎着竹篮进来,篮里是刚蒸的黏豆包,黄澄澄的面裹着红豆馅,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我妈说新棉入窖得选今儿,”她把豆包往缸边的棉包上一放,“老黄历上写着‘宜收储’,保准来年开缸时棉絮还跟新的一样。”她往陶缸里瞅了瞅,棉胎在缸里叠得方方正正,蓝布套的边角都对齐了,“你俩这手艺,比镇上的棉铺还讲究。”
小虎扛着块青石板进来,石板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刚从河边凿的,”他把石板往缸口一放,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缸口,“比木盖严实,潮气一点进不去。”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豆包,“趁热吃,这豆包的豆沙是用新收的红豆做的,甜得正,配着棉香吃,更得劲。”
麦生咬着豆包,豆沙的甜混着艾草的清,在舌尖化开。他忽然发现陶缸旁堆着几个小陶罐,是哑女特意留的,里面装着今年最好的长绒棉,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小小的棉桃。“这是留着做啥的?”他问。哑女指着陶罐,又指了指春杏的肚子——春杏刚显怀,下个月就要生了,意思是留着给孩子做贴身的小棉衫。
春杏的脸一下红了,摸着肚子笑:“你们俩啊,心思细得像棉绒。”她往陶罐里瞅了瞅,长绒棉白得发透,绒丝在光里轻轻飘,“这绒做的小衫,贴身穿肯定舒服,比绸缎还软和。”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篮里掏出块红布,“给罐口再添层红布,图个喜庆,盼着孩子平平安安的。”
日头升高时,最后一缸棉胎也封好了。陶缸在仓角排成排,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像座座藏着暖的小堡垒。麦生和哑女用干草把缸围起来,草叶在阳光里泛着金,既能挡寒气,又能透气。哑女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收集的棉籽串,她把串挂在缸沿,说这样棉胎就不会“响家”,惹得春杏和小虎都笑。
“你看这棉籽串,”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着串上最大的那颗籽,“是去年‘棉王’的籽,今年种下去的那棵,收了五斤絮呢。”她从布包里翻出张纸,上面记着每缸棉胎的斤两和入窖日期,字迹娟秀,像绣在纸上的针脚,“开春弹被时,按着日期取,先入窖的先弹,免得放坏了。”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围着陶缸转了圈,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青石板,“咚咚”的闷响在仓里回荡,像在跟棉胎打招呼。“好,封得严实,”他磕了磕烟袋,“我年轻时候存棉,总爱用木盖,结果开春一掀,底层的絮都潮了。后来才明白,存棉跟存日子一样,得下实功夫,一点偷懒不得。”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棉包上吃豆包。甜香混着仓里的暖,让人昏昏欲睡。麦生靠在棉包上,看着阳光从仓顶的缝里漏下来,在陶缸上投下亮斑,像给小堡垒镶了道金边。他忽然想起开春时的雪、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原来所有的季节都藏在了这陶缸里,化作了触手可及的暖,等到来年,又会变成新的被、新的衫,把日子裹得软软的。
“开春给春杏家孩子做棉衫时,我来帮忙。”小虎啃着豆包说,“我娘说我小时候的棉衫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软得像没穿似的,我也想学着做件。”他往麦生身边凑了凑,“你俩可得教我,别让我把棉絮缝成疙瘩。”
麦生笑着点头,看哑女从布包里翻出块婴儿衫的布样,是用去年的棉线织的细布,上面绣着小小的棉桃图案,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阳光落在布样上,把棉线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像把时光的纹路都织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带着冬末的暖,麦生帮着小虎把剩下的干草捆好,哑女则在给每个陶缸贴标签,上面写着“长绒”“短绒”“备用”,一目了然。风从仓门吹进来,卷起几缕散落的棉绒,在光里打着旋,像在跟棉胎告别,又像在盼着开春的重逢。
夕阳把棉仓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张标签也贴好了。麦生站在仓门口回望,陶缸在暮色里像排沉默的守望者,青石板上的红布在风里轻轻晃,像给暖做了个温柔的记号。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陶缸就会被一一打开,棉絮会重新见到阳光,变成新的温暖,把这新棉入窖的冬阳,织进来年的日子里。
晚风带着仓外的寒意掠过门槛,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还沾着点艾草的碎末,蹭在他的手背上,像落了层带着香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四十一章的日子,就像这封在陶缸里的棉,藏着最沉静的等待,最踏实的期盼,只要耐心守着,就总有春暖花开时,把冬天的储藏,变成春天的温柔,一年又一年,循环往复,暖得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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