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窗台上结了层薄冰,麦生踩着木梯,把绕满棉线的线轴挂在织布机顶端的横杆上。线轴转得轻响,白的、粉的、蓝的棉线垂下来,像挂了道彩色的帘,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他扶着线轴轻轻一拉,线头顺着机杼的缝隙垂下,在织机底部的竹筐里打了个结,像系住了团流动的云。
“线挂齐了!”哑女捧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是温热的米汤,上面漂着层米油。她仰着头数线轴,白的三十六个,粉的十二个,蓝的十八个,数得指尖都点酸了,“张叔说经线得按‘三白一粉两蓝’的顺序排,织出来的布才匀,不会乱花。”她指着垂下来的线头,有几根缠在了一起,“得把这些理顺,不然织布时会打结。”
麦生跳下木梯,拿起根细竹片,小心翼翼地挑开缠结的线头。蓝线和粉线在竹片下渐渐分开,像被梳顺的发丝,垂得笔直。他忽然发现最边上的白线有点松,赶紧转动线轴紧了紧,“经线得松紧一致,不然织出的布会一边厚一边薄。”他往竹筐里瞅,线头在筐底绕成个整齐的圈,像朵刚开的花。
春杏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蒸的玉米粑,热气裹着谷物的香漫过来。“我娘说经线得上三遍浆,”她把玉米粑往机杼旁的小凳上放,“浆过的线挺括,不容易断。”她拿起团浆糊——是用面粉和沸水调的,稠得能挂住竹片,“这浆得趁热刷,凉了就凝了,刷不匀。”
小虎扛着个木槌进来,槌头包着层软布。“刚在灶上烤过,”他把木槌放在织机旁,“浆完线得用热槌熨一熨,让浆水渗得牢实。”他抓起根蓝线,对着光看,线身上还沾着点浆糊的白,“你看这线,浆过之后发亮,比没浆的挺括多了。”
日头升高时,刷浆的活儿渐渐忙起来。麦生扶着经线,让线顺直地铺在木板上,哑女拿着排刷,蘸着热浆糊往线上刷,动作匀得像在描画,粉线刷得尤其轻,怕蹭掉了颜色。春杏则在旁边翻线,刷完一面赶紧翻到另一面,不让浆水在一处积得太厚。蓝线吸浆最快,刷完没多久就变得挺括,像根细铁丝。
“你看这粉线,”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刚刷完浆的粉线,线身上的浅粉被浆水浸得更艳,像落了层桃花的露,“张叔说这粉线得单独刷浆,别跟蓝线蹭着,免得染上蓝渍。”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粉线那页画了把排刷,旁边标着“轻刷、速翻”,像给粉线记的小灶。
麦生翻着本子,忽然觉得这些垂下来的经线像道彩色的河,白的是水,粉的是霞,蓝的是天,在织机上静静流淌,把春种秋收的颜色,都织进了这线里。他想起棉籽破土时的嫩白,棉桃裂壳时的雪白,还有红边桃绒的浅粉,原来所有的色彩,都在这经线里悄悄藏着,等着变成布上的风景。
张叔拄着拐杖走进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眯眼瞅着垂下来的经线,线排得整整齐齐,浆刷得匀匀实实,忍不住点了点头:“不错,比我年轻时强。”他用烟袋杆轻轻拨了拨粉线,“这粉线浆得正好,既挺括又没失了色,是门细功夫。”他磕了磕烟袋,“等浆干透了,得上筘,筘齿得排匀,不然布眼会歪。”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灶膛边吃干粮。春杏烙的芝麻饼带着焦香,就着浆糊的面香,格外爽口。麦生咬着饼,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呼”吹,屋里的经线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像道挡风寒的帘。他忽然觉得这经线初上的晨光里,藏着整个冬天的踏实——藏着排刷起落的匀,指尖挑线的细,还有这满室的暖香,把纺线的绵长,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盼。
“下午上筘,”小虎啃着饼说,“筘齿密,得一根线一根线地穿,急不得。”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苹果,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润润喉,等会儿穿筘才不燥得慌。”
麦生咬着苹果,看着哑女在给浆好的经线盖布,防止落灰。阳光透过窗棂,在经线上投下细密的影,像给彩色的帘绣了道花边。她忽然抬头,对着麦生比划“等布织好,先给虎娃做件小袄”,眼里的光比经线上的浆亮更暖,像盛了一整个晨光里的暖。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冬的暖,织好的经线已经干透,挺括得像细竹丝。麦生拿起筘片——是片密齿的竹片,齿缝比棉线还细,他捏着线头,一根一根往齿缝里穿。哑女在旁边递线,白的、粉的、蓝的按顺序递过来,像在摆一道彩色的阵。小虎则拿着小剪刀,把穿错的线头轻轻剪断,重新接过。
夕阳把织机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根蓝线也穿进了筘齿。麦生站在织机前,看着经线在筘片后排得整整齐齐,像道绷紧的彩色琴弦,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他知道,这第五百六十四章的晨光,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穿综、挂纬、开织,会把这些经线变成细密的布,把这晨光里的期待,织成裹在身上的暖,和日子里看得见的甜。
晚风带着凉意掠过窗棂,麦生把织机的木盖盖上,防止经线沾灰。哑女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让余温能多留会儿。经线上的浆香还在空气里漫,像在说段未完的故事,等着明天把纬线挂上,把这经线初上的日子,过得像织机上的线,整齐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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