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从隔离区开始。林静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扫过临时改造的隔离房间——门窗密封条是否严密，污物通道是否独立，通风口的位置和风向……她不时停下脚步，手指在窗框缝隙处轻轻一抹，查看指尖沾染的灰尘，或是蹲下身，检查地漏的水封情况。同行的省疾控专家拿着便携式检测仪，对着空气采样，屏幕上跳动的数值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这里通风量严重不足，气流组织混乱。”林静指着走廊尽头一间临时隔离房，语气斩钉截铁，“负压没达标，一旦有病例，极易造成内部交叉感染。必须立即改造通风系统！窗户不能开，新风从哪里来？废气如何排出？方案！现在就要方案！”她转向负责后勤的县教育局副局长，眼神锐利如刀。
那位副局长额头瞬间冒汗，支吾着解释：“林处长，时间太紧，设备一时调不到，而且这老楼的结构……”
“结构不是借口！这是人命关天！”林静毫不留情地打断，随即拿出手机，动作迅捷地拨通一个号码，“喂，王工吗？是省医大附属医院负压病房改造项目的王工吗？对，我是林静。清溪县一中隔离点通风系统存在重大隐患，急需技术支援！对，情况紧急，需要你们有经验的工程师和设备立刻赶过来！越快越好！设备型号？稍等……”她一边快速通话，一边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文件，翻到某一页，精准地报出一串专业设备和材料的型号名称，语速快而清晰。
她挂断电话，目光重新回到路远身上，不容置疑地说：“省里的专家和设备明早六点前到位，路副县长，请县里全力配合，打通绿色通道，确保人员和设备畅通无阻。明天八点前，这个点的通风系统必须达到隔离标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指挥链的绝对权威，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路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身旁的联络员下达指令：“通知交警大队，省城方向过来的工程车，一路绿灯放行！县住建局、电力公司，一把手带技术骨干立刻到一中待命，无条件配合省专家工作！明早八点前，我要看到合格的检测报告！”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林静紧绷的眉眼这才稍稍缓和，她转向路远，声音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前期工作压力很大，辛苦了。” 她的目光掠过路远眼底明显的青黑色。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路远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同样低沉。就在她转身准备走向下一个检查点时，路远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静极其自然地从她那个容量颇大的通勤包里，拿出一个书本大小、通体银白的便携式空气净化器。她并未言语，只是看似随意地将它放在了旁边一张落满灰尘、临时充当办公桌的旧课桌上——那张桌子，离路远刚才站立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那抹沉静的银白，在昏暗杂乱的环境里异常醒目。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注视，这个无声的动作却像一道温热的溪流，骤然注入路远被冰封的疲惫与压力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熨帖，在消毒水弥漫的冰冷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
然而，紧绷的弦刚刚因这微小的暖意稍松，更尖锐的警报便撕裂了指挥部短暂的喘息！
“路副县长！出事了！” 县卫健局局长几乎是撞开临时指挥部的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北部！黑石乡卫生院报告！发现聚集性发热！初步统计，有明确接触史的就有二十多人！多人出现高烧、呼吸困难！症状…高度疑似社区传播！卫生院条件太差，根本没有隔离和救治能力！请求紧急支援！”
“黑石乡？”路远的心猛地沉下去，仿佛坠入冰窟。那地方他知道，群山环抱，只有一条九曲十八弯、路况极差的盘山公路通往外界，是清溪县最偏远、最薄弱的环节之一。一旦疫情在那里失控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恐慌会像山火一样烧遍整个北部山区！
指挥室里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路远脸上，空气凝固得几乎令人窒息。
路远猛地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桌面上，震得几只笔弹跳起来。“立刻组织！” 他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铁，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县医院、疾控中心，抽调最精干的流调、医护力量！防护服、药品、检测试剂、呼吸支持设备……所有能带的物资，全部带上！组建联合医疗队，立刻出发！我带队！”
“路副县长！” 旁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失声喊道，“已经快！气象台刚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那条进山的路您知道，平时就够呛，一下雨随时可能塌方滑坡！太危险了！而且…我们的人手…县城压力也很大啊！” 他额头上全是汗，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劝阻。
“危险就不去了？！黑石乡的老百姓就不是清溪的百姓，就不该被救了吗？！”路远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指挥部里每一张或惊惶或犹豫的脸，那眼神里燃烧着不容退缩的决绝和沉重的威压，“人手不够？从我的联络组、应急组抽调！防护物资优先保障进山队伍！立刻！马上！执行命令！通知黑石乡，所有干部全部动起来，配合封控，准备接应！”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爆裂的时刻，一个清冷而异常镇定的声音插了进来，像一盆冰水，瞬间压下了嘈杂。
“路副县长，”林静向前一步，站到路远身侧，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指挥室的喧嚣，“省教育厅工作组带来的移动核酸快检设备、便携式制氧机以及随队的四名省疾控专家，全部加入医疗队，立刻进山！学校工作组还有两辆性能好的四驱越野车，一并调用。学校这边的工作，由我的副手暂时接管。”
路远倏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进林静的眼底。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和犹豫，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支持。他知道黑石乡此刻意味着什么——是未知的病毒，是恶劣的天气，是随时可能断绝的道路，是九死一生的险境！她主动请缨，不是职责所在，而是将自身安危与他绑在了一起！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点头。所有的顾虑、身份、过往，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都被这无声的并肩碾得粉碎。“好！” 路远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林处长，谢谢！医疗队由你统一调配技术力量！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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