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冲出医院,几乎是凭着本能跳上车。
司机的一只脚踩进了油箱,引擎发出刺耳的咆哮,车疯了一般冲向那个曾被他视为港湾的家。
砰砰砰!他用力拍打着熟悉的门板,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死一般的沉寂。
他弯下腰,急切地透过猫眼向内张望——屋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生气。
他慌忙掏出钥匙,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好不容易才“咔哒”一声拧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空寂。
屋子里整洁得近乎诡异,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却失去了灵魂。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尘埃清晰可见,更添一份荒凉。
客厅的茶几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它被放置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
路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里面是几张银行卡、房产证、投资凭证,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林静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路远: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带着小雨,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你的世界。不要白费力气找我们,我们去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累了。
从父亲猝然离世的那一天起,支撑我在这世上走下去的,就只剩下小雨,以及对你那点微薄得可怜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可是路远,你永远是青溪的路书记,是全县几十万人的依靠,是无数人仰望的“父母官”。
你为所有人遮风挡雨,却唯独无法成为我和小雨身边,那个可以随时依靠的、坚实的港湾。
小宝半夜发高烧惊厥时,你在开全县经济调度会;
小雨肺炎咳得喘不过气,你却在处理邻村的群体暴力事件……
每一次孩子最需要父亲的时候,每一次我孤立无援、六神无主的时候,
出现在我和晓棠身边的,永远都是邻居、是朋友、甚至是素不相识的热心人!
是他们,在做着你这个父亲本该做的事情!
我不苛求能独占你,你还有小宝,还有苏晓棠,我理解,也接受。
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你以后还会有别的女人。
因为我是真的爱你,爱到可以卑微地退让,爱到可以麻痹自己接受这种残缺。
你说你爱我们。
可你的爱,永远排在青溪县的宏图伟业之后,排在无数亟待解决的“大事要事”之后,甚至排在别人的家长里短之后!
你的爱,像悬在天边的月亮,冰冷遥远,看得见却永远够不着。
路远,哪怕我们娘俩在你那颗装满了青溪的心房里,能有一粒尘埃那么大的位置,我都能说服自己,继续在这个冰冷的家里等你!
但我不能了。
我理解你的抱负,理解你肩上的责任如山。
可我无法再眼睁睁看着小雨,在一个父亲永远缺席的阴影下长大。
小雨,她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父亲,而不是一个活在电话里、活在电视新闻里的“路书记”。
这些银行卡、房产证、投资凭证……都是这两年你打给我们的钱和置办的东西。
我一分钱没动,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不需要这种冰冷的“补偿”。
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
我们母女俩,与你路远,再无瓜葛。
放过我们,也放过你自己吧。
林静 即日」
信纸在路远手中被攥得死紧。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彻底否定、被连根拔起的痛苦,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林静的字字句句,像无数把锋利冰冷的刀,精准而残忍地戳破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衡假象。
他失去了她们。
以一种清醒、彻底、不容挽回的方式。
手机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是苏晓棠。
“路远,我刚才在上课,手机静音了。你找我?怎么了?你声音听着不对……”
电话那头传来苏晓棠关切而焦急的声音。
路远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晓棠……她们走了……林静带着小雨……走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情况简单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苏晓棠一声**极轻、极沉、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叹息,
“……我马上过去找你。”
两个小时后,苏晓棠在这间弥漫着绝望和空寂的屋子里,找到了被抽空了灵魂、失魂落魄瘫坐在地板上的路远。
散落的银行卡、证件,还有那封承载着决绝告别的信,凌乱地躺在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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