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巡检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须哈哈大笑，声震屋瓦，连窗纸都似在嗡嗡作响：“好！好！有志气！不愧是我赵大虎看中的女婿！老夫果然没看错人！”笑声中充满了赞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欣慰。
当晚，赵府设宴款待新婿回门，一众赵家近支远亲作陪。席间珍馐罗列，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凌云被一众连襟舅哥灌了不少酒，到最后已是头晕目眩，脚下虚浮，不知东南西北，索性便宿在了赵府客房。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凌云辞别岳父，头脑还有些昏沉宿醉，但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县衙走去。胡瘸子与另外两名已决意跟随他去巡检司闯荡的帮闲，早已候在县衙外石狮子旁，见到他身影，连忙小跑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对未来的敬畏。
一路行来，县衙同僚见到凌云，态度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往日虽因他得宠而客气，但终究是平级吏员，彼此间尚有几分随意。如今得知他即将一跃成为独当一面的九品武官，虽品级不高，却是实权在握，开衙建府，不受县衙诸多掣肘，比起在县衙受气的二三老爷们，不知要逍遥多少。众人纷纷主动上前拱手道贺，语气中满是羡慕、巴结，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凌勾当…不，凌副巡检！恭喜高升！”
“凌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提携旧日同僚啊！”
“啧啧，凌兄真是年少有为，羡煞旁人！”
凌云一边微笑着拱手还礼，口中谦逊着“同喜”、“不敢”，一边心中感慨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官本位时代，一个“官”字，便是天壤之别，一道无形的鸿沟。
来到知县王知远房间外通报后，很快便被请了进去。
令凌云有些意外且受宠若惊的是，王知远竟然从公案后站起身，对他拱手回了一礼，并示意他在下首椅子坐下说话，还有门子恭敬地奉上热茶。
从需要跪拜回话，到站立听训，再到如今被赐座看茶…凌云在知县心中的地位，可谓实现了“三连跳”，今非昔比。
王知远看着凌云，目光复杂，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惋惜：“凌云…不，如今该称凌副巡检了。本想以你之才，屈居胥吏着实可惜，待本官日后若有高升之日，必聘你为幕僚，倚为臂膀。没曾想…你竟另有机缘，前程似锦！也好…也好啊！毕竟是一方主官，胜似幕僚清客。”
听着知县这推心置腹、近乎引为心腹的话，凌云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感动，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差点就要将海塘坝石料的隐忧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瞥见王知远那深邃难测的眼神，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这年头，人心叵测，官场险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许…背景深厚的知县…早已知道内情？自己贸然说出，岂非自寻死路？他只能暗暗催眠自己，稳住心神，眼下唯有先跳出这是非之地再说。
收敛思绪，凌云道明来意，恭敬地请求知县签署任命他为长街镇巡检司副巡检、并暂署理巡检司一应事务的公文。
王知远爽快点头，并无丝毫刁难：“此事赵巡检已与本官商议过。章程合规，并无不妥。待会儿本官便签押用印。凌副巡检年轻有为，勇毅果决，必能胜任此职，保境安民。”
“暂署理巡检司事…”凌云心中默念着这个冗长却至关重要的头衔。在官本位时代，每一个字都大有讲究，关乎权限名分。正式的巡检称“某某巡检司巡检”，代理的称“权某某巡检司巡检”，而像他这种兵部正式任命未下、由地方临时指派的，前面还需加个“暂”字。最终他的官方称谓便是——“宁海县暂权长街镇巡检司事副巡检”。正式公文上，一个字都错不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赶紧起身，肃容表忠心，言辞恳切：“大人知遇之恩，提携之德，卑职没齿难忘！无论身在何处，职权几何，卑职永远是大老爷最忠心的下属！县衙但有驱策，卑职万死不辞！”
从县衙出来，手中已多了一份墨迹未干、盖着知县朱红大印的任命公文。初夏的阳光照在微黄的公文纸上，那一个个浓黑的楷体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蕴含着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与全新的开始。
他让一名帮闲去街上最好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王珏和小荷爱吃的酥糖、蜜饯和桂花糕。成婚这三日，忙于应酬各方，竟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们了，心中着实惦记。那处赵家准备的婚房，虽宽敞华丽，却总觉冰冷陌生，不及这小小吏舍来得温暖真切。
“先让她们在这里住着，熟悉熟悉新环境…过几日…再搬去前门巷那处大宅子一起住吧。”凌云心中如是想，脚步不由地加快了几分，朝着那个真正被称为“家”的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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