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在家中正琢磨着新宅还有何处需要添置摆设，忽有衙役疾步来报，言刺史赵大人有紧急公务相召。凌云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即刻赶往州衙。
刺史厅内，赵文彬面色凝重，见凌云到来，也不多寒暄，直接将一份刚送达的公文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凌贤弟，你且看看这个。朝廷已批复了右参政所奏的‘扩城’之议，敕令我等州衙详加勘测，拟定章程，尽快施行。”
凌云心中一惊，接过公文细看。这并非简单的批复，而是附上了右参政亲笔所写、现已获朝廷准可的《请扩台州州城以固防安民疏》。奏疏文辞恳切，理由冠冕堂皇：
“臣某谨奏：窃见台州州城，乃浙东之襟喉，海疆之重镇。然今之城垣，规制狭促，历年已久。城内人烟日渐稠密，廛肆栉比，几无隙地；加之近年海波不靖，倭患时闻，一旦有警，军民避无所避，险何以守？夫城郭者，所以卫民保众也。今城狭民稠，非唯无以备战守，即平日水火盗贼之虞，亦难周防。臣愚以为，当趁此承平之际，拓展城基，东接丘陵，西临大泽，增筑新城墙若干里，并加深濠堑，增设瓮城、敌台。如此，则城池巩固，可容新增之民，可慑窥伺之寇，上可彰陛下固圉安边之德，下可慰黎庶安居乐业之望。虽一时劳民动众，然为百年久安之计，实不可缓。伏乞圣鉴，敕下所司，准臣所请，俾得兴工。”
览毕奏疏，凌云默然。他走到悬挂的台州舆图前，手指沿着现有州城（临海县）的轮廓划过，眉头越皱越紧。台州府城本就“抱山环水”，北倚北固山，南临灵江，地形受限极大。向东拓展？那是连绵丘陵，开挖筑城，工程浩大，耗费巨亿。向西延伸？已近灵江河道，若再扩，不仅地基不稳，更恐侵扰水道，反酿水患。这扩城之议，看似宏大，实则近乎纸上谈兵，不切实际。他心下暗道：“这位宪台大人，莫非是嫌近日太过平静，非要折腾出些动静，才好彰显其任事之能？也罢，就让他去折腾，看他如何收场。” 于是，他将公文递还赵文彬，语气平淡：“使君，朝廷既已准奏，我等依命勘测筹划便是。只是这地理形势……唉，下官才疏学浅，一时也难有善策，容后再细细思量。” 态度明显是敷衍。
赵文彬何等精明，见凌云如此，知其无意掺和这棘手的差事，也不点破，只是叹道：“贤弟且先留意着，此事关乎州郡长远，还需从长计议。”
当晚，凌云在府中设宴，招待前来拜访的宋文士。酒过三巡，凌云便提起心中盘桓已久的当铺生意：“宋兄，近日为安家之计，小弟有意经营一桩典当生意，奈何于此道甚是陌生，不知宋兄可有门路指点？”
宋文士闻言，捻须笑道：“凌贤弟，不瞒你说，我家世代经营，多在酒楼、丝绸这些行当，对这典当质押之事，确是不甚精通。不过……”他话锋一转，“若贤弟短少本钱，为兄倒是可以周转一些，权当入股。”
凌云连忙称谢。宋文士沉吟片刻，眼中一亮，又道：“至于这经营门道……我倒有个主意。州城内有一‘当行会馆’，各家当铺东主时常聚会。贤弟若真有此意，为兄可代为牵线，去会馆中打听打听。或许有那经营不善、意欲转让的现成铺面，贤弟若能盘下，岂不省了诸多开办的周折？连那现成的掌柜、伙计亦可留用，可谓事半功倍。”
凌云一听，大为赞同：“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宋兄费心打探，一有消息，即刻告知小弟。” 此事总算有了眉目，凌云心中稍安。
话题又转到宋文士的酒楼生意上。凌云关切问道：“宋兄那望海楼，上次受损后，至今未见修复重张，可是有何难处？”
宋文士叹道：“难处倒也谈不上。只是经此一闹，觉得这州城内固然繁华，但竞争激烈，地价也贵。反倒不如往城外新兴市镇发展，人流量大，成本也低些。这几日正打算去城西新码头一带看看地段。”
凌云想起白日扩城之事，便提醒道：“宋兄且慢。今日州衙接到朝廷批复，右参政力主的扩城之议已准，说不定未来州城范围将大为拓展。你若此时在城外置业，将来或能被划入新城之内，地价倍增；但也可能规划有变，反成鸡肋。何不再观望几日，待扩城章程大致明朗后再做决断？”
宋文士却连连摆手，不以为然：“贤弟，非是为兄不看好扩城。你可知这等大规模工程，依往例，所需钱粮夫役，除朝廷拨付部分外，大头皆要摊派于本州富户商贾？如今这光景，米价刚平，民生稍安，骤然大兴土木，加赋于民，恐非易事。为兄看来，此事阻力不小，成败犹未可知。” 他对扩城前景明显悲观。
果然，随后几日，关于扩城的风声渐渐在州城传开。士绅商贾间议论纷纷，大多持反对或怀疑态度。有抱怨加派捐税负担沉重的，有质疑工程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更有甚者，暗指右参政此举好大喜功，意在借此工程从中牟利、或虚报功绩以为晋升之阶。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不看好。
凌云冷眼旁观，心中暗喜，只等着看右参政如何在这片反对声中焦头烂额，最后将这“烂摊子”砸在自己手里，再次成为一个笑话。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笑话”的火焰，转眼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不过旬日，州衙正式行文，成立了“扩城事宜筹划会”，以赵刺史为总领，右参政负总责。而在这份下发的职司名单中，“勘测地形、核计工料”这一项最为繁琐、也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赫然落在了他——司法参军凌云的大名之后！
文书送到凌云案头时，他愣了半天，才缓缓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又了然的冷笑。原来在这位宪台大人心中，自己这个“刺头”，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丢给你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你在泥潭中自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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