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三日。
一如陈国这桩遮遮掩掩的国丧。
先帝陈武的灵柩停在灵堂正中,乌木棺身里铺着白色的幡幔。
在哀乐低声回荡的音浪声里,满殿的白孝晃得人眼晕,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感。
陈国的文武百官按品级跪列两侧,膝盖待在冰冷的青砖上,却没几人真的顾得上悲戚。
老臣周护垂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角落里站着的禁军。
这些人本该守在宫门外的,但是此刻却手按刀柄待在这里。
他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群臣,看这架势,恐怕是陈安特意派来盯着他们的。
“先帝仁德,操劳半生,如今骤然驾鹤,臣心……臣心悲痛欲绝啊!”
右侧列中,有人刻意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的调子在殿内回荡。
周护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刚刚投靠陈安的御史张谦,此刻正用袖子捂着脸,肩膀却没怎么颤动。
一看就是假哭。
殿内群臣没人接话,就连附和的叹息都透着敷衍。
掌管国库的李时跪得膝盖发麻,悄悄挪了挪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旁边同僚的手,两人皆是一僵,对视一眼后飞快收回。
李时喉结动了动,回忆起这几日宫里陆续传出的消息。
先是太子染病暴毙,不过两日,先帝就龙驭上宾了,紧接着陈安就捧着传国玉玺,穿着孝衣登基了。
不怪他多想,这速度实在是快得有些蹊跷,可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
前日有人私下嘀咕了句太子身子素来康健,第二日就被陈安以为先帝祈福为由,打发去了皇陵守墓。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啊。
哀乐暂歇时,陈安一身重孝,从殿后缓步走出。
他面色沉静,眼眶微红,看着倒有几分哀戚。
可走到灵柩前驻足时,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从容,还是被前排的几位老臣看在眼里。
周护心里一沉,先帝病重时,他曾求见,却被陈安以父皇静养为由挡在宫外,如今想来,那时怕是早已……他不敢再想,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神色泄了底。
“诸位爱卿。”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殿内每一处。
“父皇骤逝,国事不可一日无主。朕承父皇遗诏继位,定当不负先父所托,保全陈国江山。”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只是眼下国丧期间,朝中诸事需诸位同心协力,若有谁敢借机生事……哼!”
话没说完,却带着明晃晃的威慑。
跪在后排的年轻官员赵霖身子一缩,险些跌倒在地。
他想起昨日夜里,家中父亲再三叮嘱,让他在葬礼上多磕头,少说话。
陈安此子当年在军中就敢抢兄长战功,如今连父弑兄都做得出来,哪会容得下半点异心你?
他偷偷抬眼,看见不少同僚都垂着头,用白色的孝服帽子遮住了神情。
只不过,他们肩膀的紧绷骗不了人,谁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挡路石。
灵前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晃了晃,映得棺木上的纹饰忽明忽暗。
周护望着那具冰冷的灵柩,忽然想起先帝年轻时领兵征战的模样,那时陈国初立,虽不算强盛,却也安稳,可如今……唉。
他眼角发涩,却不是为了先帝的死,而是为了这满朝的压抑,为了陈国不知走向何方的未来。
哀乐又起,低哑的调子裹着雨丝飘出殿外。
百官再次俯首叩拜,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没人敢抬头。
殿内静得只剩雨声和哀乐,可每个人的心里都翻涌着不安。
他们怕的不是这绵长的国丧,而是那个穿着孝衣、站在灵柩旁,眼神冷冽的新帝,怕自己哪日不慎,就成了他稳固帝位的又一块垫脚石。
雨还在下,太极殿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臣子们那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
————
第二日,雨丝斜斜砸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顺着檐角串成水线,像极了灵堂里连绵不绝的哀乐。
乌木灵柩前的白烛燃得正旺,烛泪顺着烛身蜿蜒而下,在金砖上积成一小滩蜡油,泛着冷腻的光。
陈武的遗像悬在灵柩上方,鎏金相框里的老皇帝面带微笑,目光却像穿透了香火缭绕的殿宇,冷冷落在下方跪伏的百官身上。
周护的膝盖早已在青砖上跪得麻木,寒意顺着裤管往上钻,却远不及心口的冰凉。
他垂着眼睑,视线却精准地落在灵堂东侧的阴影里。
那里站着八个禁军士兵,皆是陈安麾下的亲卫,领头的是禁军统领赵昆。
按规制,禁军只需守在宫门外,此刻却手按刀柄,靴底踩在金砖上纹丝不动,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抬头换气的官员。
周护甚至能看到赵昆腰间悬挂的令牌,那是先帝亲赐的“宿卫令牌”,如今却成了陈安监视百官的工具。
“先帝啊!您怎么走得这么急!”
一声刻意拔高的哭嚎打破了沉闷,周护眼角的余光瞥见御史张谦正捶胸顿足,袖子捂着脸,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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