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醉后的那句话，像根毒刺，扎在陆轻尘心里，日夜作痛。“暖帐”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带着一种不祥的奢靡和污浊气息。
他开始格外留意中军大营的动静。那片区域戒备格外森严，巡逻的士兵盔明甲亮，眼神锐利，与外围哨卡那些散漫的兵油子截然不同。大营后方，隐约可见几顶与众不同的帐篷，帐顶似乎装饰着彩色的绸缎，在灰黄的主色调中格外扎眼。那里，想必就是所谓的“暖帐”了。
有几次，他借着传递无关紧要的文书的机会，试图靠近那片区域，但总在距离尚远时就被巡逻队厉声喝止，要求立刻绕行。守卫的士兵手按刀柄，眼神里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那地方，像是个被无形屏障隔绝的独立王国。
希望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陆轻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焦虑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每晚躺在拥挤恶臭的帐篷里，听着同伴的鼾声和梦呓，眼前总是浮现出苏嫣然那双含泪的眼和她额间那点鲜红的朱砂痣。她会不会就在那几顶华丽的帐篷里？正在承受着什么？他不敢深想，一想就心如刀绞。
机会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夜晚来临。斥候队接到命令，要将一份加急军情送往中军大营侧翼的一处辎重营。路线恰好会经过距离“暖帐”区域相对较近的一条小路。带队的老兵骂骂咧咧，嫌天气恶劣，把任务扔给了陆轻尘这个新人。
陆轻尘接过密封的竹筒，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牵出分配给自己的那匹瘦马，翻身上鞍，融入了细碎的雪幕之中。
夜里的军营安静了许多，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雪不大，落地即化，地面湿滑。陆轻尘刻意控制着马速，不紧不慢地沿着规定路线前行。越是靠近那片区域，他的心跳得越快。
绕过一处堆积军械的草料场，前方视野豁然开朗。隔着一段距离，能清楚地看到那片被高大木栅栏单独围起来的营地。栅栏内灯火通明，远非外围营地的昏暗可比。几顶硕大而华丽的帐篷矗立其中，帐顶果然装饰着彩绸，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柔光。帐篷周围甚至有精心打理过的矮树丛，在这荒凉的西北边陲显得格外突兀。
栅栏门口守着四名持戈卫士，像雕塑般一动不动。栅栏内，隐约有女子的说笑声随风飘来，声音娇柔，与军营整体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
陆轻尘勒住马，躲在一辆废弃的辎重车后面，屏息凝望。他看得不太真切，只能看到几个穿着鲜艳衣裙的窈窕身影在帐篷间走动，有侍女模样的端着托盘，也有被侍女簇拥着的，似乎身份更高。她们都梳着复杂的发髻，步态轻盈。
他瞪大了眼睛，拼命想从那些模糊的身影中辨认出熟悉的轮廓，或者看到那一点醒目的朱砂红。但距离太远，光线摇曳，那些身影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面目模糊，只能看出身段曼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似乎朝栅栏边走近了几步。陆轻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出去。可那女子只是俯身折了一支矮树上的枯枝，便又笑着转身回去了，自始至终未曾抬头。
陆轻尘死死攥着缰绳，指甲抠进了掌心。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嫣然，甚至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希望和绝望交织着，撕扯着他的神经。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一队巡夜的士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刀锋在雪光下闪着寒光。
陆轻尘心里一紧，赶紧举起手中的竹筒：“斥候队！送军报去辎重营！”
巡夜士兵检查了竹筒上的印记，又狐疑地看了看他张望的方向，警告道：“快走！这地方不是你能看的！”
陆轻尘低下头，应了一声，催动马匹，快速离开。他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审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头，冰冷刺骨。离那“暖帐”越远，他的心就越沉。嫣然，你到底在不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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