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瓘见有外人闯入,又打断方才辩论,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傲慢,但面上笑意不减:“原是金陵陶兄。久闻陶家商通四海,子弟亦好风雅。陶兄对此三家之言,可有高见?”他语气轻松,实则带着一丝试探与对商贾习见的轻视。
石介和邵雍则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显然对这种富商子弟参与高深学理讨论不以为然。
陶承良仿佛浑然不觉周围目光的微妙,圆脸上笑容灿烂依旧,拍着崔?的肩膀道:“高见可不敢当!小弟不过一介‘逐利之徒’,谈何大道?不过嘛……”他眼珠一转,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石夫子之言,如定海神针,稳!邵夫子之言,如九天浮云,妙!王兄之言嘛……”他拉长了调子,看着王瓘,“如锦绣屏风,花团锦簇,美得很,但终究是‘屏风’,好看归好看,是立在风里挡沙土的!”
这比喻刁钻有趣却一针见血!既捧了石、邵二人的学养格局,又暗讽王瓘的辞章如屏风般华美却可能流于表面。众人忍俊不禁,连石介脸上都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瓘脸色微微泛青,却碍于陶承良商贾身份兼风趣之言,不好发作,只冷声道:“陶兄诙谐。”便转头装作专心翻阅手中书本。
陶承良浑不在意,又转向石介,笑容可掬:“石夫子,家父常念叨您那篇《唐鉴》,痛砭时弊,字字句句戳进骨头里!尤其是您开篇那句‘国家之患,不在乎敌国外侮,而在乎内治之不明’!一针见血!厉害!”他竖起大拇指,眼中崇拜之意真诚无比。
石介原本对商贾的冷淡稍缓,闻言眼中精光微闪。他刚猛直谏,文章传诵,但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商人子弟如此准确地点出精要并称颂,还是有些讶异。他微微正坐:“哦?令尊倒也是有心人。”
陶承良笑嘻嘻:“何止是有心!家父常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然此利字,非小利也!大利者,国家大利也!’石夫子这般为国为民直言的大利,才是真正商道!”他一番话,竟巧妙地将商人逐利与士人经世济民连接起来,虽显功利,却也新奇,令人侧目。
邵雍闻言,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异色,似有所悟,轻捋稀疏的胡须,摇头叹道:“此子……倒也是个有慧根的俗骨。”
崔?站在陶承良身边,看着这富商之子以其圆融世故和意外深刻的见解,在这充斥着学究清谈的书坊中搅动涟漪。他那看似粗疏的热情下,未必没有玲珑心窍。
魏老适时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学理切磋,见仁见智。石公、邵先生有雅兴在此坐而论道,是书坊的福气。崔相公,今日抄录几何?”
崔?上前,将怀中厚厚一摞抄得工整严谨的黄纸奉上:“魏老请过目,第二册《石鼓文》、《峄山刻石》、《泰山刻石》释文部分已誊写完毕,共一万三千二百字。”
魏老接过,戴上玳瑁眼镜细细检视。一旁的石介也被吸引,凑近观看。只见黄纸上字字如刻,颜体楷书法度森严,筋骨内敛,笔力沉厚通于金石!非但毫无错漏,更将那拓本中的斑驳古拙、岁月风霜感透过一丝不苟的墨迹呈现出来!其用心之深、功底之厚,令人叹服!
石介眼中光芒大盛,连连点头:“好字!好功夫!笔意通于金石!非有铁杵磨针之心性,难成此境!后生可畏!”
邵雍也微微颔首,看向崔?的目光多了几分正视。
王瓘亦被字迹吸引,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与较量之意。
陶承良更是拍着崔?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昨夜州桥风雪里,我就瞧出崔兄定非池中之物!这笔字,比那庙里开光挂的牌匾都遒劲!好!将来崔兄的金字招牌,小弟我包圆儿了!”他半真半假的玩笑冲淡了学理争论的锋芒。
魏老检查完毕,极为满意,当即取出润笔工钱交给崔?:“崔相公辛苦!字字用心,当得此酬。”又将第三册文稿交付。
崔?谢过,收了工钱,又对石介、邵雍、王瓘等人拱手告辞。陶承良见崔?要走,眼珠一转,凑近石介低声道:“石夫子,听闻京城西北有个‘玉津园’,这几日有北边来的奇兽在园中豢养,新奇有趣得很!若夫子明日得闲,不如带几位弟子去看看?权当散心?”他说得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旁边几人听见。
石介愣了一下。玉津园是皇家禁苑附属,并非普通园林,偶尔开放供士民游观,园中豢养珍禽异兽以示天朝物阜民丰。陶承良这提议,看似邀请游玩,心思却未必简单。石介正欲细究其意,陶承良已转头大声对崔?笑道:“崔兄!明日申时,小弟弟在州桥东头‘樊楼’设个便宴,答谢兄台昨夜热汤救命之恩!石夫子王兄若赏光同来,小弟荣幸之至!”他朗声招呼,将崔?也拉入席面邀请之中,姿态圆滑热情地解了石介可能的尴尬。
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陶承良的热情有时过于汹涌。他正欲婉拒,陶承良已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笑容不变但眼中精光一闪:“昨日那泼皮口中漏出的‘郑公子’,我听着耳熟……明日宴上,你我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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