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漩涡: 正值新政推行、新旧势力激烈交锋之际。这份档案若抛出,很可能被各方利用,成为攻讦政敌的利器,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反噬新政本身!
他该怎么做?是装作不知,将这些档案原样封存,让这段黑暗继续尘封?还是秉承史官之责,将真相整理上报?上报给谁?王珪?宋祁?还是……直接呈给欧阳修?抑或……更隐秘的渠道?
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份关键奏疏和手札残本单独取出,用干净的宣纸仔细包好,藏入书箧夹层。其余档案则原样放回樟木箱,重新上锁,抹去痕迹。
他坐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并未立刻书写,而是闭目凝思。欧阳修那忧国忧民的眼神、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史官之责,岂能因畏惧而退缩?若人人明哲保身,那历史的真相将永埋尘埃,前车之鉴又如何警示后人?
提笔,蘸墨。他并未直接书写丁谓贪腐之事,而是以整理“天书封祀”史料为由,撰写了一份极其严谨、引证详实的《真宗朝“天书封祀”耗用国帑考略及警示疏》。文中,他避开具体人物指证,而是以大量无可辩驳的数据和档案记录,详细列举了当年为营造宫观、举行大典、赏赐方士及地方官员所耗费的巨额钱粮物资,以及这些耗费对国库、民生造成的沉重负担。他着重分析了这种“以神道耗国本”的荒谬性及其对国家财政、吏治风气的深远毒害。最后,他笔锋一转,沉痛写道: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览旧档,触目惊心。虚耗国帑,动摇根基,非止于一时一地之失,实乃社稷长久之祸!尤当警惕者,此类‘神道耗国’之举,常借‘祥瑞’、‘盛典’之名,行靡费之实,其耗散之巨,隐蔽之深,危害之烈,远超寻常贪渎!史笔昭昭,警钟长鸣!伏望后世主政者,以此为鉴,崇实黜虚,节用爱民,固国家之本,杜蠹虫之隙!”
这份奏疏,通篇未提丁谓之名,未涉具体贪腐手法,只以详实数据和沉痛警示,将“天书封祀”的祸国本质揭露无遗。如同一把包裹在棉絮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却足以刺破虚伪的粉饰!
写罢,崔?搁下笔,墨迹未干。他心中已有决断:将此疏连同整理好的关键档案摘要(隐去最敏感的人名、商号),呈交翰林学士承旨宋祁。宋祁为人刚直,学问精深,且不涉党争,由他定夺是否上呈御览或转交有司,最为稳妥。他深知此举仍有风险,但这是他身为史官,在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极限。
正当他准备封存奏疏时,典籍库的门被轻轻叩响。砚童的声音传来:“崔相公,皇城司探事司叶都头(叶英台)在外,言有要事相询。”
叶英台?皇城司?崔?心头猛地一跳!她为何此时前来?难道……与这些档案有关?他迅速将奏疏和摘要藏好,定了定神,沉声道:“请叶都头稍候。”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压下心中的波澜,走向库房门口。门外,叶英台一身深靛色劲装,玄色斗篷,身姿挺拔如松,冷峻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崔编修,”叶英台声音清冷,开门见山,“皇城司近日追查一桩旧案,涉及前朝某些隐秘钱粮流向。闻听编修近日整理真宗朝‘天书封祀’旧档,特来请教,可有发现异常账目、商号或……特殊符记?”
崔?瞳孔微缩!叶英台的目标,竟直指他刚刚发现的秘密!那“隆昌记”商号,那神秘的符箓……皇城司的触角,早已伸向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拱手道:“叶都头明察。下官确在整理相关旧档,然卷帙浩繁,尚未理出头绪。不知都头所指‘旧案’与‘符记’,具体为何?下官或可留意。”
叶英台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她并未直接回答,只淡淡道:“若有发现,尤其是涉及‘隆昌’、‘福源’等商号,或‘九宫’、‘神霄’类符图线索,务必即刻报知皇城司。”她顿了顿,补充道,“此案……干系重大,非比寻常。崔编修,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玄色斗篷在幽暗的廊道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崔?站在原地,望着叶英台消失的方向,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皇城司的介入,意味着他手中的档案,已不仅仅是尘封的历史,更可能牵涉到一桩仍在追查的重大案件!甚至……是某些人极力想要掩盖的惊天秘密!
他缓缓走回书案前,看着那封尚未送出的奏疏和藏起的档案摘要。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场暴风雨,似乎正在这煌煌帝都的上空,悄然酝酿。而他,这位年轻的翰林编修,已然被推到了风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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