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摊开着《太宗实录》的草稿与《前朝藩镇割据得失考》的卷宗。他正梳理到“五代十国,藩镇割据,武夫当国,礼崩乐坏”的章节。笔尖划过“骄兵悍将,拥兵自重,目无朝廷,终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字句时,他心中微动,不由联想到如今大宋面临的边患——西夏李元昊,何尝不是另一个拥兵自重的“藩镇”?其僭号称帝,屡犯边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搁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然而,他心中却无法平静。昨夜陶承良带来的消息,叶英台在汴河湾的浴血奋战,赵德芳的离奇毙命……如同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虽身处书斋,远离风暴中心,但忧国忧民之心,从未稍减。
“史笔如刀,亦可载道……”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案头那方沈文漪所赠的紫玉砚上,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一丝慰藉。他深知,官家让他潜心修史,既是保护,亦是期许。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他要在这浩瀚的史海中,钩沉索隐,以史为鉴,为这多难的国家,寻找一条可行的出路!
他重新提笔,蘸饱了浓墨。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前朝旧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近的时空——本朝!真宗朝!澶渊之盟!
他笔走龙蛇,字斟句酌:
“……真宗景德元年,契丹萧太后与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避,赖宰相寇准力谏,方御驾亲征,至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宋军士气大振,射杀辽军大将萧挞凛,辽军受挫。然真宗惧战,不思乘胜追击,反遣使议和。终以岁输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之巨款,达成‘澶渊之盟’!盟约既定,两国约为兄弟,边境暂安。然……”
写到此处,崔?笔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墨色淋漓,力透纸背:
“然此盟约,实乃城下之盟!以巨资岁币,买一时苟安!非但不能消弭边患,反助长契丹气焰,令其视大宋为可欺!更遗祸后世,致边备松弛,武备不振!国库岁入,泰半输于敌国,民力凋敝,积重难返!此所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西夏李氏,僭号称帝,屡犯边陲,其志不在小!若再行‘澶渊’旧策,以岁币求苟安,无异于养虎为患,遗祸无穷!当以史为鉴,整军经武,示以必战之志!唯自强不息,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保社稷之安宁!”
字字铿锵,句句沉痛!他将“澶渊之盟”的屈辱与遗祸,剖析得淋漓尽致!更直指当下西夏之患,痛斥绥靖苟安之策!其忧国之心,报国之志,跃然纸上!
写罢,他搁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块垒,仿佛随着这淋漓的墨迹,倾泻而出。他知道,这份史论,或许无法直达天听,或许会被束之高阁。但……这是他身为史官的责任!
夜色渐深。琼玉阁顶楼暖香阁内,烛火摇曳。颜清秋独坐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却难掩憔悴与忧思的容颜。她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羊脂玉佩——那是崔?在清风茶肆论画后,赠予她的“润笔”。
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脑海中浮现出州桥灯海下,他与沈文漪相拥相吻的画面……心口,如同被针扎般刺痛!没藏呼月的警告犹在耳边,冰冷刺骨。她不能见他,不能想他,甚至……连思念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罪过!
“崔皓月……”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而哀伤。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玉佩上。这份爱,如同暗夜中的烛火,温暖却注定……无法照亮彼此的前路。
与此同时,城南御史中丞府,漱玉轩内。沈文漪同样对窗独坐。她手中,紧紧攥着崔?元宵夜赠她的那方素帕,帕角绣着一枝并蒂莲。窗外月色朦胧,映照着她眼中化不开的思念与担忧。父亲沈中棠近日对她看管更严,几乎断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她不知道崔?的近况,不知道外面的风波,只能将满腔情思与牵挂,寄托在这方小小的素帕之上。
“皓月……你一定要平安……”她低声祈祷,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期盼。
而在州桥畔的墨韵书坊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库房内。陶婉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半臂,正与一中年文士低声交谈。她手中,拿着一本看似普通的《柳河东集》,但书页夹层中,却藏着一份关于“通海商行”近期异常资金流向的密账抄本!
“文兄,此物……烦请转交叶英台。”陶婉言声音清泠,目光沉静,“‘通海商行’……水很深。赵德芳虽死,但其背后……恐不止郑国公府那么简单。”
文博(一落魄举人,实为皇城司外围眼线)接过书册,神色凝重:“陶小姐放心,文谋定当办妥。小姐……也要多加小心。”
陶婉言微微颔首:“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另外……若有机会……请转告叶英台……护龙坊那边……也请多留意。”
文博会意:“文谋明白。”
陶婉言不再多言,戴上帷帽,如同融入夜色的清风,悄然离去。她虽身在商海,心系家族,但对汴京的风云变幻,对朋友的安危,始终无法置身事外。这份隐秘的相助,是她唯一能做的守护。
夜色深沉,汴京城在无声的博弈中沉浮。叶英台在蛛丝马迹中追寻着真相的微光,没藏呼月在阴影深处蛰伏着致命的毒牙,崔?在浩瀚史海中探寻着救国的良方。三条看似平行的轨迹,却因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在命运的漩涡中,悄然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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