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外的郁水(邕江)支流左江,水色澄碧,蜿蜒于苍翠群峰之间。崔?为践行《安边十策》中“抚溪峒,收民心”的政策,决意亲赴僮人峒寨,以示诚意,化解隔阂。此行,他轻装简从,仅带两名精悍的邕江军亲卫,以及一名须发皆白、通晓僮语、在州衙沉浮数十年的老胥吏——孙伯谦(字守拙)。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两岸峰峦叠嶂,林木葱郁,猿啼鸟鸣,更显幽深。崔?独立船头,青衫磊落,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两岸隐约可见的竹楼木屋。老胥吏孙伯谦坐在船尾,神色略显紧张,不时低声提醒着沿途峒寨的分布与习俗。
行至一处江湾,水流渐缓。忽闻远处山林深处,传来阵阵鼓声!
“咚……咚……咚……”
鼓声沉郁而富有节奏,并非庆典的欢快,更似一种……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悲怆的韵律!穿透密林,回荡在寂静的江面上。
“大人……”孙伯谦面色微变,侧耳倾听片刻,声音带着一丝惶恐,“这鼓声……非同寻常!听其节奏……恐是僮人寨内……重要的祭祀或……盟誓仪式!此等场合……外人闯入……乃大忌!轻则驱赶,重则……视为挑衅,恐有性命之忧啊!”
崔?眉头微蹙,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山高林密,云雾缭绕,神秘而幽深。他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入寨门。只在远处……观察一二,以示尊重。若能……远远望见寨中主事者,或可……表明来意。”
弃舟登岸,四人循着时断时续的鼓声,小心翼翼地向山林深处行去。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草木的芬芳。越往里走,鼓声愈发清晰,仿佛带着某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高大古木环绕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一堆篝火熊熊燃烧,青烟袅袅升腾!数十名身着靛蓝、黑色土布短衣的僮人男女,围聚在火堆旁,神情肃穆!几名头插翎羽、面涂彩纹的巫师,正围绕着火堆,踏着奇异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而那沉郁的鼓声,正是来自空地中央一面巨大的、闪烁着幽暗铜光的——铜鼓!鼓身刻满繁复的鸟兽图腾,在火光映照下,显得神秘而……充满力量!
“糟了!”孙伯谦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大人!这……这是……祭祀山神的禁地!我们……误闯了!”
话音未落!
“嗖——!”
一支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钉在崔?身前一步之遥的一株古树树干上!箭羽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余响!力道之大,箭簇深陷木中!这是……最直接的警告!最冰冷的示威!
“保护大人!”两名亲卫反应极快,瞬间拔刀出鞘,一左一右护在崔?身前!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密林!
只见前方树丛阴影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闪出!
来人是一名年轻女子!身着一身靛蓝染就的僮人短衣长裤,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鸟羽纹饰。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发辫,盘在头顶,发辫间斜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雉鸡翎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她身形高挑,腰肢纤细却充满力量感,背负一张硬木长弓,腰挎一柄镶嵌着绿松石的锋利短刀。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清澈如深潭,却锐利如鹰隼!此刻,这双美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毫不掩饰的厌恶!死死锁定在崔?身上——那身汉官常服,便是最大的原罪!
她红唇微启,声音清脆却冰冷刺骨,如同珠玉坠入寒冰!一连串急促而充满敌意的僮语,如同连珠炮般迸发出来!
孙伯谦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颤声翻译:“汉官!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山神之地,岂容你们玷污!”
崔?心头剧震!他强压下心悸,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上前一步,对着那英姿飒爽、却满面寒霜的女子,拱手一礼,声音尽量平和:“姑娘息怒。本官乃新任邕州通判崔?,并非有意冒犯。只因听闻鼓声,特来察看,欲与贵寨结交…”
孙伯谦连忙翻译,声音带着讨好与惶恐。
那女子——韦青蚨(僮名:达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讽的冷笑!她根本不等孙伯谦翻译完,便用僮语厉声打断!语速更快,语气更厉!
孙伯谦额头冷汗涔涔,艰难地翻译道:“结交?你们汉官的‘结交’,就是夺我土地,欺我族人,压我盐价!上一个来说‘结交’的汉官,现在坟头草都高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滚!立刻离开!否则,下一箭就不会射偏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密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名同样背负弓箭、手持刀矛的僮人青年!他们眼神凶狠,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死死盯着崔?一行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杀机……一触即发!
崔?心知,此刻若退,不仅威信扫地,更坐实了汉官软弱可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韦青蚨身后的祭祀场景——那面巨大的铜鼓,那肃穆的仪式,那些充满敌意却难掩一丝悲愤的僮人青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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