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西，驻泊禁军大营。
连日来的阴霾天气，在这一日竟意外地放晴了。冬日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却依旧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映照着西大营辕门上高悬的、略显陈旧的“宋”字大旗，以及营内鳞次栉比的营房、高耸的了望塔和宽阔的演武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味、皮革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军营特有的肃杀之气。
然而，这看似井然有序、兵强马壮的景象之下，却潜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与暗流。自清晨起，营内便鼓角齐鸣，杀声震天！数千名禁军士卒，正在各级将官的呼喝鞭策下，进行着极其严苛的操练。阵列变换，刀盾格击，弓弩齐射，骑兵冲阵……每一项训练，都透着一股远超平日的狠厉与急迫，仿佛大战将至，空气中都凝结着紧张的火药味。
营门之外，一队约莫二十余骑的人马，正肃然而立。为首者，正是邕州通判崔?。他今日未着官袍，换上了一身便于骑射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青灰色貉子毛领披风，腰悬长剑，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阳光洒在他清俊而沉静的面容上，更衬得眉目如画，气度雍容，虽身处军营重地，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的身后，左侧是邕江军都统领蒙力，一身戎装，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营内动静，手始终不离腰刀刀柄；右侧则是推官周文渊与主簿孙伯谦，二人亦是神情严肃，默然不语。再往后，则是十余名精心挑选的、彪悍勇武的州衙亲随护卫，人人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精干之气。
这一行人，虽人数不多，却气场强大，与营门内那片喧嚣躁动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多时，只听营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营门轰然洞开！一队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的骑兵簇拥着一员大将，疾驰而出！正是驻泊禁军都指挥使石保衡！
只见石保衡今日亦是全身披挂，头戴凤翅兜鍪，身披山文铁甲，猩红的战袍迎风猎猎作响，胯下一匹纯黑战马，显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他驰至近前，勒住战马，脸上堆起一副看似热情洋溢、实则带着几分倨傲与虚伪的笑容，在马上抱拳拱手，声若洪钟：
“哎呀呀！不知崔通判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嘴上说着客套话，目光却飞快地在崔?及其随从身上扫过，尤其在蒙力身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忌惮。
崔?微微一笑，从容还礼，声音平和清越：“石将军不必多礼。本官听闻将军近日督练士卒，勤勉有加，军容鼎盛，心甚慰之。恰今日得闲，特来营中一观，也好向将军请教些军务，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通判大人过谦了！大人文韬武略，末将岂敢言‘赐教’二字？”石保衡哈哈一笑，故作豪爽状，侧身引路，“大人请！营中简陋，恐污了大人尊目，还请多多包涵！”
“将军请。”崔?颔首，轻夹马腹，率先踏入营门。蒙力、周文渊等人紧随其后，护卫们则默契地散开，隐隐形成护卫阵型。
一行人穿过辕门，进入大营。沿途所见，营房排列整齐，道路打扫得颇为干净，哨卡林立，士卒往来巡逻，表面上看来，军纪似乎颇为严明。然而，崔?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捕捉到了许多不寻常的细节：
许多营房门口晾晒的军服，虽浆洗得发白，却明显过于陈旧，甚至带有补丁；一些正在休息的士卒，面色蜡黄，眼神呆滞，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疲惫感；更有些角落里的士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长官经过，才慌忙散开，眼神闪烁，透着不安分的气息。
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与石保衡并辔而行，随口问道：“石将军，观营中气象，将士们操练甚是辛苦。不知近日粮饷可还充足？若有短缺，州府当尽力筹措，绝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啊。”
石保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掩饰过去，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托朝廷洪福，近日粮饷已足额发放！将士们感念天恩，这才日夜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备……以备交趾蛮子不时之扰！”他刻意将话题引向交趾，试图转移视线。
“哦？是吗？”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忠勇可嘉，实乃邕州之福。不过，本官方才似乎看见，有些士卒面色不佳……或许是近日操劳过度？将军还需体恤下情，张弛有度方是治军之道啊。”
石保衡脸色微变，干笑两声：“大人观察入微，末将佩服！确是近日演练频繁，有些弟兄累了些。回头定让他们好生歇息！”他心中暗骂崔?眼尖，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前方巨大的演武场，“大人请看！儿郎们正在演练破敌阵法！”
众人来到演武场边的高台之上。只见场中尘土飞扬，数千士卒分为红蓝两方，正在模拟攻防战。红旗一方主攻，蓝旗一方主守。攻方士卒吼声震天，手持刀盾，组成密集的锋矢阵型，向着模拟城墙的土垒发起一波波凶猛的冲击！守方则据垒而守，弓弩齐发，滚木礌石如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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