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广南西路治所,桂州。
时值雨季,天色阴沉,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数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土腥味。经略使司衙门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
广南西路经略使卢彦章,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却带着几分军旅风霜的官员,正披着一件挡雨的蓑衣,独自坐在签押房内。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家将冒雨送来的、封口处盖着宰相府火漆密印的急件。信已被拆开,那两行刺目的朱批,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内心。
卢彦章的脸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异常苍白,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并非夏竦的死党,亦非崔?的故交,只是一个恪尽职守、力求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求存的地方大员。他深知邕州情况的复杂,也了解崔?到任后的作为虽有争议,却并非乱臣贼子。如今夏相这道密令,分明是要借他之手,以莫须有的“南蛮不靖”为名,行铲除异己之实!这……这简直是……
“大人……”身旁的心腹参军谢远,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担忧,“夏相此令……杀气太重啊!邕州虽偶有僮瑶骚动,但崔知州到任后,剿抚并用,局势已大为缓和,何来‘不靖’之说?此乃欲加之罪!若我等依令而行,大军压境,强行接管邕州,恐……恐激起民变,酿成大祸!且崔?在士林清誉甚着,若无辜受戮,天下士人将如何看我等?还请大人三思!”
卢彦章何尝不知其中利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谢参军,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岂能不知?然……上命如山,势比人强啊!夏相权倾朝野,此令乃朱笔亲批,等同圣意!我等若抗命不遵,顷刻之间,便是灭顶之灾!不行……亦是死路一条啊!”他话语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良知与判断,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雨水敲打着芭蕉叶,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战鼓催征。沉默了许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封疆大吏的决断之色,尽管那决断带着悲凉的底色。
他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命令!即刻起,广南西路经略司所属精锐甲骑三千,分前、中、后三路,以‘巡边平蛮、弹压地方’为名,南下邕州!命各部昼夜兼程,不得延误!再传密令予各路统兵官:此行名义为剿匪,实则……监控邕州动向。凡邕州文武官员,尤其是知州崔?及其亲信,若有任何抗命、聚众、异动之举……可视情势,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人!”谢远还想再劝。
卢彦章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决绝:“不必再言!执行命令!同时,以经略司名义,行文邕州,告知‘巡边’之事,令其准备迎接,不得有误!”这先行文书,既是程序,也是一种最后的“警告”。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很快,桂州城外军营之中,号角连营,战马嘶鸣!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呼喝声打破了雨夜的沉寂。三千装备精良的甲士,在雨中迅速集结,火把的光芒在雨幕中连成一片跳动的海洋,映照着一张张或茫然、或肃杀的脸庞。刀出鞘,箭上弦,一股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直指南方!
风雨更急了,仿佛在为这支即将南下的军队送行,又像是在为远在邕州的崔?,敲响命运的警钟。山雨欲来风满楼,南疆的天,要变了。
几乎就在桂州大军调动的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邕州,崔?凭借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和遍布各处的眼线,已然察觉到了异常。
这一日傍晚,暮色四合,州衙二堂内烛火初上。崔?刚与孙伯谦议完春耕后水利修缮的款项事宜,王子岳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大人!”王子岳顾不上行礼,直接压低声音急报,“刚接到桂州眼线密报!广南西路经略司突然大规模调动兵马,数量不下三千,皆为精锐甲骑!对外宣称是‘例行巡边,弹压南蛮’,但……但其行军路线、集结速度,绝非寻常巡边可比!下官怀疑……其目标,恐是直指我邕州!”
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几表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这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平南……巡边……”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有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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