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靑蚨虽未说话,但紧蹙的秀眉和紧握的拳头,显示了她内心的愤怒与担忧。她亲眼目睹崔?为邕州付出的心血,如今却被如此对待,心中愤懑难平。
唯有叶英台,依旧冷静如常,一双锐利的眸子扫视众人,最后落在崔?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崔?静静听完众人的抱怨与担忧,脸上并无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沉静的笑容。他抬手虚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稳坐中军帐的从容:
“诸位的心情,崔某明白。萧山来势汹汹,经略司意图明显,无非是想架空崔某,彻底掌控邕州。然,硬碰硬,正中其下怀。彼有王命旗牌,有精锐甲士,我等若公然对抗,便是谋逆,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故,眼下之势,唯有隐忍,以退为进,方能争取时间,保全实力,图谋后动。”
他随即下达一连串密令,条理清晰,思虑周详:
“第一,蒙力听令!”崔?看向蒙力,“邕江军即刻起,执行‘化整为零’之策。主力退出城区,以‘协助各羁縻州洞训练保甲’、‘加强边境巡防剿匪’为名,分散至各紧要关隘、僮寨瑶峒。此举一可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二可依托地方,继续实际控制外围广大区域;三可密切监视交趾动向,防其趁虚而入。记住,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回城!尤其要严防挑衅,避免与萧山部发生冲突!”
蒙力虽心有不甘,但深知此乃老成谋国之道,肃然抱拳:“末将遵命!定将兄弟们带好,守住大人的根基!”
“第二,孙伯谦、周文渊!”崔?转向两位文官,“州衙表面一切照旧,全力‘配合’经略司核查。他们要查账,便给他们查!糖寮的明面账目,清清楚楚,不怕他查。但核心的制糖技艺、与各僮寨签订的独家供货契约、以及我们暗中设立的应急钱粮储备,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此事由你二人亲自负责,挑选绝对可靠之人经办,绝不可泄密!”
“下官明白!”孙、周二人郑重领命。
“第三,”崔?目光转向叶英台,神色变得格外凝重,“英台,有一事,需你暗中查访。”他压低声音,“我怀疑,此次经略司大军压境,与一个名叫‘濮宗’的神秘商人脱不了干系。此人背景深不可测,行为诡秘,红泠姑娘此前曾隐晦提醒于我,言其极度危险。你动用皇城司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务必查清此人的真实身份、背景以及他此番南来的真正目的!此事关系重大,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叶英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其中的重要性,肃然点头:“皓月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纵使他隐藏得再深,我也要将他挖出来!”
最后,崔?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韦靑蚨,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青蚨,眼下局势,最易引发僮人各峒疑虑动荡。安抚僮寨,稳定南疆的重任,非你莫属。请你即刻返回各峒,向各位头人说明,此乃朝廷内部事务,与僮汉和睦大局无关。务必让他们相信,我崔?仍在尽力维持邕州安定,昔日承诺,绝不更改!邕州安宁,离不开僮家兄弟的支持!”
韦靑蚨迎上崔?坦诚而信任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点头,声音坚定如山泉击石:“崔大哥放心!僮寨上下,皆知大哥是真心为我们好!阿爹和各位头人那里,我去说!谁敢在这个时候生事,就是我韦靑蚨的敌人,是全体僮人的敌人!我们僮人,认定了朋友,就绝不会背弃!邕州的天,塌不下来!”她话语铿锵,带着僮家女子特有的豪迈与义气,令人动容。
就在崔?暗中布局的同时,邕州城的暗处,亦有其他势力在悄然活动。
临江仙酒楼,依旧是消息集散之地。红泠表面上对萧山等人殷勤招待,暗中却将经略司人马的动向、言行,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给崔?。她深知自己已深深卷入漩涡,但此刻,她选择站在崔?一边。那夜濮宗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她心中的天平,已不由自主地倾斜。
而在更遥远的雷火峒深山之中,阿侬也接到了邕州权力更迭的消息。她那双历经风霜、却依旧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贪婪的光芒。
“宋人内斗,天赐良机!”她对着麾下心腹将领,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野望,“崔?被架空,邕州防务必乱!传令下去,各部加紧备战,多派探子潜入邕州各地,尤其是各羁縻州洞,散播谣言,挑拨离间,伺机而动!同时,”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加派人手,务必找到智高少主……还有李玄通的下落!”
邕州城,表面上看,已被萧山带来的三千铁骑牢牢掌控。街道上巡逻的换成了陌生的禁军面孔,州衙内充斥着经略司的官员,一切似乎都已在萧山的掌握之中。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张由崔?编织的、深入民间、依托羁縻地区的无形之网,正在悄然收紧。邕江军化整为零,如同水银泻地,渗透到边境线的每一个角落;僮人各峒在韦靑蚨的安抚下,人心稳定,成为崔?最可靠的后盾;叶英台的暗探,如同幽灵般开始活动;而红泠的情报网络,也在持续运转。
萧山空有大军,控制着州城和主要官道,却如同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他无法真正理解僮人的心思,无法复制崔?建立的互信机制,更无法掌控那遍布山野的糖寮网络和人心向背。他所能看到的,只是崔?“恭顺”的表象和一堆看似无懈可击的账本。
几日下来,萧山开始感到一丝烦躁与不安。他发现自己虽然控制了邕州城,但政令出了城,似乎就变得效力大减。各羁縻州洞的头人对经略司的文书反应冷淡,税赋征收远不如崔?时期顺畅,甚至关于交趾动向的军情,他也需要依赖蒙力留下的暗线才能获得最新消息。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泥潭之中,举步维艰。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次修书,将邕州“表面顺从,实则暗流涌动”的诡异情况,详细上报给桂州的经略使卢彦章,请求下一步的指示。信中,他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已透露出对完全掌控邕州局势的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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