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侬独自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矮榻上,并未入睡。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深紫色的僮锦坎肩,乌黑的长发未绾,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难掩那份历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动人心魄的美艳。只是,此刻她那双惯常锐利如鹰的眸子里,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与一丝罕见的脆弱。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翡翠雕成,色泽温润,莹莹生光,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样式古朴,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旧物。玉佩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可见主人时常把玩。烛光下,阿侬凝视着这枚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恍惚,仿佛透过这冰凉的玉石,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这枚玉佩,是二十年前,那个名叫李玄通的青衫少年,在月光下的凤尾竹林中,亲手为她系上的。那时,她是广源州最耀眼的明珠,他是游历至此、惊才绝艳的汉人剑客。一段不被族规允许的恋情,在隐秘中炽热地燃烧。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仿佛就在昨日。他曾说,这玉佩代表他的心,永不相负。
然而,现实的巨浪无情拍来。族规如山,汉僮通婚乃大忌。父亲雷霆震怒,要将她许配给势力更大的广源州首领侬全福,以巩固联盟。他呢?那个曾许下诺言的少年剑客,却在风雨之夜,不告而别,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这枚玉佩和一颗破碎的心。
原以为此生再无交集,恨意会随着岁月沉淀。她嫁给了侬全福,生下了智高,相夫教子,努力扮演好首领夫人的角色。直到全福被交趾设计害死,她带着年幼的智高亡命天涯,受尽屈辱与艰难。在最绝望、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却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了。
没有解释当年的不告而别,没有重逢的喜悦倾诉,只有沉默的守护和毫无保留的传授。他成了智高的师父,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倾囊相授。她心中有怨,有恨,有不解,但为了智高,为了复仇大业,她选择了沉默的接受。两人之间,只剩下围绕侬智高形成的、一种复杂难言、剪不断理还乱的默契与羁绊。
可这次,他受自己所托带走智高,数月音讯全无!派出去寻找的人,一拨又一拨,如同石沉大海。每一次带回一点模糊的线索,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随即又是更深的失望和担忧。智高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复仇的全部希望,更是她情感的寄托。而李玄通……他到底想干什么?是真心教导,还是另有所图?他会不会将智高带入更危险的境地?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让她寝食难安。
“阿母。” 一名心腹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打断了她的沉思,“派往东面泸州方向的人回来了……说,说在泸州城外三十里的一个集市上,似乎……似乎瞥见一个形貌、气度极像李先生的人,带着一个少年,但等我们的人追过去,就……就没了踪影,像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消息!阿侬的心猛地一紧,攥着玉佩的手更加用力,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和冰冷:“加派人手!扩大范围!沿着泸州往南,所有可能的山路、水道,都给我想办法去找!活要见人,死……”她顿住了,那个“死”字如同鱼刺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狠厉,“无论如何……给我找到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是!阿母!”侍女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决绝,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竹楼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阿侬颓然靠回榻上,闭上双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不是软弱的人,多年的磨难早已将她锤炼得坚如铁石。但每当涉及到智高,涉及到那个她恨了二十年、却又无法真正忘怀的男人,她坚固的心防便会出现裂痕。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交替浮现出二十年前月光下少年舞剑的潇洒身影,以及他离去时那决绝而孤寂的背影。恨意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纠缠在一起,让她心力交瘁。
“李玄通……”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无尽的怨怼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你若是敢……敢伤我智高分毫……我阿侬……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数日后,幽谷之外,毒瘴边缘。
李玄通与侬智高一前一后,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五彩瘴幕。侬智高深深吸了一口外界清冽而充满生机的空气,只觉得胸中数月来因苦修而积郁的浊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脑海中不仅充斥着师父传授的精妙剑法与诡谲兵策,更有一种看透世事、掌控命运的自信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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