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竹窗,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轮廓,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吹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若真想走,便不会带他回来,更不会……站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阿侬心中那道尘封已久的闸门。压抑了二十年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带着颤抖的尾音:“那你当年……为何要走?为什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这是她心中最深的刺,午夜梦回,无数次刺痛她的心。
李玄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了一下。他依旧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最终,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阿侬,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汉僮通婚,于你族乃是不可逾越的铁律,是大忌。我留下,只会让你与你父亲彻底反目,让你在族中无法立足,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孑然一身,凭着一身武功,天下之大,四处皆可去。而你……你的根在这里,你的族人在这里。我离开,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这个答案,阿侬在心底设想过无数次,怨恨过无数次,也……暗自期盼过无数次。是命运弄人?是现实的残酷?还是……他终究是在为她着想?当这个答案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时,阿侬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委屈、释然、以及更深的怅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往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是雷火峒的首领,是肩负着复仇重任的母亲!
她重新挺直了脊背,眼神恢复了锐利与冷静,语气也变得果断起来:“过去的事,暂且不提。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玄通,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决绝,“阿通,我们等待多年的时机……可能真的到了!”
她走到铺着地图的案几前,手指点向邕州的方向:“我刚得到确切消息,邕州宋官内斗加剧!新任知州崔?,虽有些本事,整饬吏治,编练新军,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已被广南西路经略使卢彦章以重兵架空!州衙政令不出,邕江军被调离要害,糖业命脉也被插手!宋人内部军政不一,人心浮动,防务必然出现漏洞!此乃天赐良机!”
她抬起头,紧紧盯着李玄通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只要我们趁此机会,联络旧部,集结力量,未必不能一举夺回广源州,甚至……图谋更大!”
阿侬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也磨平了他当年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漠然与……颓废?她不知道这数月他带着智高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变了,变得更加深不可测。她需要他的力量,他的智慧,更需要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她用计谋,用亲情,用复仇的大义,将儿子,也将他,牢牢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这条路,布满荆棘,九死一生,但她别无选择。
她闭上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丈夫侬全福被交趾人设计围杀、身首异处的惨状;闪过她带着年幼的智高在深山老林中亡命奔逃、饥寒交迫的绝望;闪过宋官、交趾施加给他们的屈辱与压迫……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鞭子,一次次抽打着她复仇的神经。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所有的犹豫、柔软和属于女人的感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儿子、一个首领为了部族存续、一个复仇者为了洗刷耻辱而必须拥有的冰冷、决绝与……算计。
李玄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阿侬所说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与他毫无关系。直到阿侬说完,用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平淡至极,却让阿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没有拒绝!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参与!她知道,以他的性格,一旦开口,便意味着承诺。
阿侬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胜利意味的笑意。她知道,她赌对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是对智高的师徒之情?是对过往的一丝愧疚?还是……他本身也有所图谋?总之,他做出了选择。
然而,阿侬并未立刻提出具体的要求。她的目光落在李玄通那看似平静、却蕴藏着无尽故事的侧脸上,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二十年的分离,二十年的怨恨与思念,在此刻重逢的背景下,如同沉寂的火山,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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