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亲自为李天瑞斟上壮行酒,低声笑道:“李将军,此去定要马到成功!让那牢里的崔知州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安定南疆的栋梁之材!”
李天瑞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豪气干云:“萧特使放心!区区峒蛮草寇,何足挂齿!待我擒了那侬智高的人头回来,再与特使把酒言欢!”他目光扫过校场边脸色铁青的蒙力,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誓师完毕,李天瑞大手一挥:“出发!”
两千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开出邕州北门,向着西南方向的桂邕交界山区进发。马蹄声、脚步声震天动地,扬起漫天尘土,显得威风凛凛。
城头之上,蒙力凭栏远眺,看着禁军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对身旁悄然到来的韦靑蚨低声道:“他们……不懂这片山林。也不懂那侬智高的狠辣与狡诈。这般大张旗鼓,只怕……”
韦靑蚨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僮家短打,腰间佩着弯刀,闻言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僮人特有的直率与一丝漠然:“他们自己要去找死,怨得了谁?你若不出兵,他们死在岭南的毒雾瘴气里,或是中了侬智高的埋伏,那也是他们的天命。正好,也让你家崔大人看看,离了你们邕江军,这些汴京来的老爷兵,到底有多大本事。”
蒙力闻言,重重叹了口气,虽然觉得韦靑蚨话说得刻薄,但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他深知侬智高绝非寻常蛮酋,更熟悉山地作战,李天瑞这般轻敌冒进,凶多吉少。
李天瑞率领禁军,一路向西南疾行。初始几日,道路尚算平坦,军行顺利。李天瑞更加志得意满,认为叛军不过乌合之众,闻风丧胆。
然而,随着逐渐深入桂邕交界的崇山峻岭,情况开始急转直下。这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道路崎岖难行,毒虫猛兽出没。更可怕的是,时值盛夏,山区雨雾弥漫,瘴气横行。浓白色的瘴疠之气如同实质,笼罩在山谷之间,经久不散。来自北方的禁军士兵极不适应,许多人开始出现头晕、呕吐、皮肤溃烂等症状,非战斗减员严重。
侬智高早已利用地利,派熟悉山林的僮人战士,不断袭扰官军粮道。运粮的队伍屡遭伏击,粮草补给变得极其困难。士兵们饥肠辘辘,又在瘴气中病倒一片,士气急剧低落。
李天瑞焦躁不已,急于寻找叛军主力决战。这时,侬智高巧妙地将小股部队,伪装成溃败之军,且战且退,将李天瑞的大军一步步引诱至一处名为“落魂谷”的险要之地。此谷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谷内地势低洼,瘴气尤为浓重。
李天瑞求胜心切,未察地形之险,挥军进入谷中。时近黄昏,山谷内雾气更浓,如同乳白色的牛奶,伸手难见五指。士兵们咳嗽不止,呼吸困难,阵型开始混乱。
就在此时,山顶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僮人骨哨声!紧接着,无数支火箭如同流星般从四面山坡上倾泻而下!点燃了谷中干燥的草木!同时,巨大的擂石、滚木轰隆隆地从陡坡上砸落下来!埋伏已久的叛军从雾中杀出,喊杀震天!
禁军猝不及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前军被火海阻断,后路被滚石封死,中间人马自相践踏!浓雾之中,敌我难辨,弓弩无法瞄准,只能胡乱射击。李天瑞惊骇万分,连声呼喝,试图稳住阵脚,但败局已定。士兵们被瘴气所困,体力不支,又被火烧石砸,死伤惨重。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待到天色微明,浓雾稍散,只见落魂谷内尸横遍野,焦臭扑鼻。两千禁军,仅有李天瑞在百余名亲兵拼死护卫下,杀出一条血路,狼狈不堪地逃出山谷。李天瑞本人也在混战中肩头中了一箭,险些坠马被俘。
三日后,李天瑞兵败落魂谷、仅以身免的惨痛消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回了邕州城。
“什么?!两千禁军……几乎全军覆没?!”王子岳接到败报,惊得从座椅上猛地站起,脸色煞白,随即转化为极致的愤怒,他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笔墨纸砚震落一地:“我早说过!不可轻敌冒进!若是由蒙力将军率领熟悉地形的邕江军出征,岂会有此惨败?!萧山!李天瑞!误国误民!罪该万死!”
萧山此时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轻摇折扇,淡淡道:“王通判何必动怒?李指挥使英勇作战,奈何南疆瘴疠横行,地形复杂,此乃天灾,非战之罪也。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苛责?”
“天灾?哼!”王子岳怒极反笑,目光如刀般刺向萧山,“分明是刚愎自用,骄兵轻敌,中了侬智高的诱敌深入之计!这是人祸!是你们争权夺利酿成的苦果!”
州衙内的争吵,很快也传到了阴森潮湿的州府大牢。
一名心向崔?的狱卒,偷偷将李天瑞兵败的消息告诉了囚室中的崔?。崔?闻讯,久久沉默不语。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望着铁窗外那一方狭小的天空,神色肃穆,眼中充满了深沉的忧虑与痛惜。良久,他才长长叹息一声,声音沙哑道:“兵败山谷,损兵折将,此其一害;更可怕的是,此败必然动摇军心,丧失民望。若侬智高借此胜势,裹挟更多峒人,乘胜东进……邕州……危矣。”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此乱,看似边陲纷争,实乃朝廷积弊、边政失策之痼疾爆发。非一隅之病,乃天下之病也。”
而在临江仙酒楼那间可俯瞰全城的雅阁内,濮宗正悠闲地品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听到楼下传来的兵败消息和街头的恐慌议论,他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唇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他放下酒杯,对侍立一旁、面露忧色的红泠悠然道:“乱得好,乱得好啊。邕州越乱,水越浑,我们才越好……浑水摸鱼。风雨飘摇,方能见人心向背,方能逼出真龙。”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座阴森的大牢方向,“是时候了……该去大牢里,见见我们那位身陷囹圄、却依旧心系天下的崔知州了。想必此刻,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人说吧?”
红泠闻言,娇躯微微一颤,抬眼望向濮宗那张俊美却冰冷如面具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寒意。她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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