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南疆的群山被洗刷得墨黑如黛,湿漉漉地矗立在沉沉的夜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官道上一片泥泞,车辙与马蹄印被雨水灌满,形成一个个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边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清冷孤寂的残月。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新以及一丝雨后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寒意。
没藏呼月与赵宗朴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这荒寂的官道上。脚步声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这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单调而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没藏呼月的心头,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的夜行衣早已被之前的暴雨和汗水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夜风掠过湿透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她的心。她的手,始终下意识地搭在腰间那柄造型奇特的西夏弯刀刀柄上。冰凉的刀柄触感,是她多年来唯一熟悉的安全感来源。这柄刀,伴随她从西夏皇城的翊卫司新秀,到亡命天涯的落魄将军,再到跌落悬崖、九死一生,是她从血海尸山中爬出时,仅存不变的信念与伙伴。而将它寻回,并交还到她手中的,正是此刻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赵宗朴。
想到此节,没藏呼月的心绪更加复杂难明。她抬眼望向那个背影。赵宗朴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即便在泥泞中跋涉,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与优雅,步履不急不缓,仿佛不是仓皇夜奔,而是月下闲庭信步。可这份从容,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虚伪与算计。
终于,在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方隐约可见隐泉山庄方向的微弱灯火时,没藏呼月猛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定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凝固的雕像,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仿佛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赵宗朴在她身后约十步处,也随之止步,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几分飘忽:“怎么不走了?”
没藏呼月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洒在她那张冷艳绝伦、却如同覆盖着万年冰霜的脸上,映得她眼底仿佛凝结着一层寒冰,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她的声音低沉,没有丝毫起伏,冷峻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原:
“赵、宗、朴。”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重量,“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救我,所谓的‘合作’……就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帮我向崔?复仇,对吗?”
赵宗朴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他缓缓转过身,面对没藏呼月。月光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难明的浅笑,那笑意中夹杂着一丝戏谑,几分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般的坦然。
“看来……”他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颤动,“你终于想明白了。”
没藏呼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尽管心中早已猜到大半,但亲耳听到他如此直白、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一股被彻底愚弄、背叛的怒火仍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她眼中寒光大盛,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愈发冰冷刺骨:
“你……一直在骗我?!”这句话,已不是疑问,而是指控。
“骗你?”赵宗朴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轻轻叹息一声,仰起头,望向天幕中那轮残月,月光勾勒出他优雅的颈部线条,也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我赵宗朴这一生,骗过的人何止你一个?这煌煌朝堂,泱泱天下,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欺瞒、算计、利用本就是这浊世的常态,有何稀奇?”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漠然与嘲讽,然而,话语却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落回没藏呼月脸上,那眼神深处,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温柔的犹豫?
“只是……唯独对你,没藏呼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在某个瞬间……我竟有过一丝犹豫。”
“你在说什么疯话?!”没藏呼月厉声冷喝,打断了他这近乎呓语的呢喃。她厌恶这种模糊不清、扰乱她心绪的言辞!
“疯?”赵宗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癫狂意味。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月白袍袖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暗夜中绽放的优昙婆罗花,妖异而危险。“呼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我赵宗朴所在意的,是你与崔?那点私人恩怨?是帮你夺回西夏翊卫司的虚名?还是向那个拐走你‘姐妹’野利真的宋人书生报复?”他摇了摇头,目光骤然变得幽深而狂热,仿佛有两簇鬼火在瞳孔深处燃烧,“不!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在意的,是这天下棋局!是汴京皇城那座至高无上的九五宝座!是这赵宋万里河山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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