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闻言,肃然起身,对着韦靑蚨,郑重地拱手一礼。韦靑蚨亦微微欠身还礼。
那一刻,廊外风雨声似乎悄然停歇,灯火映照下,汉官与僮首,两人身影交错,虽身份殊异,却因守护共同家园的信念而短暂地联结在一起。长亭短梦,世事无常,唯有此刻的同心协力,在压抑的夜色中透出一丝微光。
夜色渐深,州衙大堂内的灯火逐一熄灭,只留下崔?书房内的一盏孤灯。喧嚣散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与沉重。
崔?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依旧摊开着那张布满指痕、汗渍乃至淡淡血痕的旧地图。邕州、象州、广源州……山川河流,关隘村寨,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宏大棋局。他在推演,在计算,在每一个可能的节点上寻找着那微乎其微的胜机。眉头紧锁,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自己的神魂都融入这张图中。
忽然,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极轻,如同秋风拂过落叶,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悲凉,却又有一丝不甘沉沦的倔强,无声地坠落在这寂静的夜里。
“李班头……”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喃喃,仿佛在与那位为他而死的忠厚狱卒对话,“若我崔?此番终究难逃一死你在地下可要替我看好这座城,看好这城里的百姓啊……”
无人应答。只有窗外,不知何时,又渐渐沥沥地飘起了小雨。雨滴敲打在瓦片上,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也滴落在窗棂上,溅起细微的水花,打湿了案头地图的一角。墨迹被雨水晕开,缓缓氤氲开来,模糊了疆界的线条。
那晕开的墨迹,像极了无法预测、无法掌控的命运。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晨雾弥漫。邕州城西校场,战旗猎猎。
经过一夜紧急整编的邕江军将士,已列队完毕。虽经昨日惨败消息的冲击,但在蒙力和阿岩的激励下,士气已然重新凝聚,人人脸上带着悲愤与决绝。刀枪如林,甲胄虽旧,却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之气。
崔?亲自前来相送。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绯袍,立在晨雾中,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自有一股稳如磐石的气度。
“蒙力。”他唤道。
“末将在!”蒙力大步上前,甲叶铿锵。
崔?看着他被风霜刻满皱纹、却目光坚定的脸,沉默片刻,缓缓道:“此去凶险,万事小心。若有一日……你见我不再坐镇这邕州大堂……你便……代我守着这方水土,护着这城中的百姓。”
蒙力闻言,虎躯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痛色,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低哑:“大人!您……您此言何意?!莫非……”
崔?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极淡、淡得像晨曦中即将消散的薄雾般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无他。只是世事无常,风云难测。提前交代一句,心中安稳些罢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背后,是看透一切的淡然与深藏于心的决绝。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即将出征的军队,对着蒙力和阿岩,轻轻挥了挥手。
“去吧。”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蒙力与阿岩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与决然。他们不再多言,同时抱拳,深深一躬!随即转身,翻身上马!
“出发!”
一声令下,邕江军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踏着湿滑的泥泞,向着邕江下游、战火纷飞的象州方向,迤逦而去。马蹄声、脚步声汇成一股低沉的洪流,旌旗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线。
崔?站在原地,目送着军队远去,久久不语。晨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在弥漫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顶天立地。
叶英台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边,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倦意,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忧虑。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崔?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邕州若破,南疆必乱。生灵涂炭,非我所愿。此举虽逆天时,违上意,但求问心无愧,救民于水火。”
叶英台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低声道:“若……若汴京城里得了消息,官家……他会明白你的苦心吗?会派人来援吗?”
崔?沉默了片刻。远处江雾缭绕,山影朦胧。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得像雾一样:“我……不指望。”
“那你为何……还要昨夜连夜拟写那封奏章,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叶英台追问,眼中满是不解与心疼,“你明知那可能是……石沉大海,甚至可能成为催命符!”
崔?转过身,看向叶英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残存的、近乎固执的信念:
“因为……那是我身为大宋臣子,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我……至今仍愿意去相信的……最后一件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月照寒襟请大家收藏:(m.20xs.org)月照寒襟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