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韦靑蚨踩着露水,轻步走进来。她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她压低声音,对望着烛火出神的崔?道:
“大人,有一个消息……不知是福是祸。”
崔?猛地抬头,眼中爆出一丝希冀的光。
韦靑蚨继续道:“我派往南面打探的族人带回信儿,说……雷火峒深处,住着一位巫医,族人都叫她‘那都婆婆’。传言……传言她精通各种奇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回来。只是……性格古怪,行踪飘忽,救人全凭心情。”
“那都婆婆……”崔?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忽然,他身体微微一震,“是她!清秋……清秋之前对我提起过!说她当时盗取临江仙账册,坠落悬崖,重伤垂死,就是被一位隐居深山的僮人巫医所救,才捡回一条命!那位巫医……似乎就叫那都婆婆!”
沈文漪站在一旁,闻言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可……可雷火峒如今是侬智高败退后盘踞的老巢,戒备必然森严,那都婆婆若真在那里,无异于龙潭虎穴……”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风从破损的窗纸灌进来,吹得烛焰疯狂摇曳,几乎要熄灭,室内光影乱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崔?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巨大痛苦和决绝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若能救她……我崔皓月……愿以命相换。”
“我去。”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叶英台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一身轻便的软甲未卸,鬓角有些散乱,脸上还带着征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寒夜里的星辰,锐利,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崔?脸上:“雷火峒,我去。颜姑娘的命,不能就这么没了。”
韦靑蚨几乎同时踏前一步,语气平淡,却带着僮家女儿特有的、山石般的笃定:“去雷火峒的路,我认得。我可以为叶指挥使带路。”
崔?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女子,一位是皇城司的冷面指挥使,一位是僮寨的首领,她们身份迥异,此刻却为了同一个目的,站了出来。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猛地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崔某……无以为报!此恩此德,若……若真能救回清秋一命,崔皓月……终身铭记!”
叶英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留着你的谢,等我们回来,再说不迟。”
韦靑蚨则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静:“等我回来,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一坛……你们中原地道的女儿红。”
当夜,星月无光。两道矫健的身影,披着深色的斗篷,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出了邕州北门,向着南方那片笼罩在迷雾与危险中的群山疾行而去。
红泠送她们到城门外,夜风吹起她的素白衣袂。她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只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叮嘱,又像是预言:“若见到那都婆婆……莫提权势,莫许金银。她那人……古怪,只救她认为‘有缘’的人。”
月光清冷,山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前方的路,通往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无人知晓。
叶英台和韦靑蚨走后,邕州城似乎恢复了些许白日的喧嚣。但这喧嚣底下,却涌动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修复城墙的号子声,安置流民的哭喊声,清算战损的算盘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图景。
崔?强迫自己从那张病榻边站起来。他走到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狠狠搓了把脸,冰冷刺骨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说:
“颜姑娘若醒来,看见我这般颓废荒唐,将这满城事务置之脑后,定要……骂我个狗血淋头。”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股重新燃起的斗志。他换上官服,将满心的忧虑与疲惫死死压在心底,大步走向那片废墟中的州衙大堂。
他需要振作。邕州需要他振作。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果断。修葺城墙,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整顿军纪,安顿流民……千头万绪,在他手下被梳理得条理分明。他伏在那张被血与火浸染过的旧案上,铺开南疆舆图,手指沿着邕江上下游移动,逐一标出补给线路、伤员转移点、可能设防的关隘。他的手指稳定有力,仿佛之前的颓唐与绝望从未发生过。
王子岳沉默地站在他身侧,像一块沉稳的礁石,递上文书,记下指令,偶尔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他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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