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却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结束。
那天清晨,陈衍正抱着因持续高烧和营养不良而气息奄奄的婴儿,在刻满遗书的礁石旁,试图用刮下的、相对不那么腐烂的鱼肝糊喂食(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营养品”),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几道陌生的帆影。
不是北府军的战船,也不是孙恩溃逃的残部。是海盗船!船型低矮狭长,帆布破旧,船头悬挂着狰狞的兽骨和异域图腾。几艘小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快速向荒岛划来。
陈衍心中警铃大作,抱起婴儿试图躲藏。但在光秃秃的荒岛上,无处可遁。海盗们轻易地发现了他们。几个皮肤黝黑、满身刺青、操着生硬汉话夹杂着土语的海盗跳上岸,看到陈衍怀中的婴儿,眼睛顿时一亮。
“货!活的!小崽子值钱!”
“男的瘦点,也能干活!带走!”
陈衍的反抗在刀锋和绳索面前徒劳无功。他和婴儿被粗暴地捆绑,蒙上眼睛,塞进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底舱。在令人作呕的颠簸和黑暗中,不知航行了多久,当眼罩被扯下时,刺目的阳光和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咸腥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海湾。海湾一侧,是绵延数里、如同棋盘般规整的巨大盐田。烈日灼烤下,卤水池蒸腾着白茫茫的水汽,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盐田之间,是低矮、污秽如同兽穴般的窝棚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奴工如同蚂蚁般在盐田里劳作,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声中,麻木地用简陋的木耙收拢着结晶的盐粒。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涩、汗水的酸臭、卤水的刺鼻,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这里是舟山盐场——海盗、奴隶贩子甚至某些沿海豪强控制的、不见天日的血汗地狱。
陈衍和婴儿被推搡着丢进一个挤满了人的窝棚。恶臭、闷热和蚊蝇的嗡鸣令人窒息。一个穿着油腻皮坎肩、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监工头目,外号“王癞子”,叼着根草棍,踱步过来。
“新来的?”王癞子用脚踢了踢蜷缩在地上的陈衍,目光扫过他怀中的婴儿,露出贪婪又嫌恶的表情,“哼,带个拖油瓶?听着,在这里,活命靠本事,也靠规矩!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人是鬼,到了这‘咸牢’,就得给老子产盐!产得多,有饭吃!产得少,或者想跑…”他狞笑着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沾着暗红污迹的鞭子,“这鞭子,还有后面笼子里的‘海狗’(指一种凶猛的獒犬),就是你们的下场!”
“规矩很简单!”王癞子提高声音,对着窝棚里所有麻木或恐惧的目光吼道,“每人每天,交‘五斗米’的盐!交足,领一勺黍米粥!交不够,饿着!连续三天交不够…嘿嘿,就拿你去填卤池,给盐田添点料!”
“五斗米”的盐!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靠纯手工在烈日下完成的定额!所谓的“黍米粥”,不过是浑浊的、漂着几粒米星的汤水。这就是控制奴工的核心——用最低限度的、维系生命的食物,榨取最大限度的劳力。饥饿,是最有效的鞭子。
陈衍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自己的身体早已透支,怀中婴儿更是命悬一线。在这咸牢地狱,生存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被分配到煮盐工棚。这里的奴工负责将初步结晶的粗盐,放入巨大的铁锅中,加入卤水反复熬煮,去除杂质,提炼出更精细、更值钱的上等盐。工棚内如同蒸笼,温度高得吓人,弥漫着呛人的水汽和盐卤的苦咸味。奴工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皮肤被灼热的蒸汽燎得通红起泡,机械地搅动着沸腾的卤水。
陈衍被迫加入。他一边笨拙地学着搅动滚烫的卤水,一边仔细观察着整个流程。效率极其低下!燃料是湿柴,燃烧不充分,浓烟滚滚;卤水添加随意,杂质沉淀不充分;火候控制不当,要么煮糊,要么结晶不充分,浪费大量时间和燃料。
现代管理学和基础化学的知识碎片,在陈衍疲惫的大脑中艰难地拼接起来。他看到了改进的空间——巨大的空间!
机会在几天后降临。王癞子因为一批盐品杂质过多被上峰责骂,正暴躁地鞭打几个煮盐奴工出气。陈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皮鞭呼啸的间隙,嘶哑地喊道:“监工!我能…我能让盐出得更多!更白!更快!”
皮鞭的呼啸声戛然而止。王癞子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狐疑地盯住陈衍:“你说什么?就凭你这痨病鬼样?”
“给我…给我一次机会!”陈衍指着旁边一处闲置的煮盐灶,“就那个灶,一天!若不能多产三成,我…我和孩子,随你处置!”他赌上了自己和婴儿最后的性命。
王癞子眯起眼,打量着陈衍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又看看他怀中气息微弱的婴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好!老子就给你这个机会!一天!多不了三成盐,老子就把你俩剁碎了喂‘海狗’!但要是成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你每天多产的盐,老子抽三成!剩下的,算你的‘功’,换粮!不过,这小崽子,得留在老子眼皮底下‘照顾’!”他这是把婴儿当成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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