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一个被他深埋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要被苦难磨灭的面容,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淮北,那个在尸臭和寒风中将襁褓塞给他,嘶喊着“胡人来了”后便咽气的妇人!那个给了他怀中婴儿生命的妇人!
“轰——!”
陈衍的脑子一片空白。高举的环首刀仿佛有千钧重,再也无法落下。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背上的鞭伤在剧烈的心跳下突突地疼,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荒谬感!
是她?怎么可能?!
还是仅仅是一个酷似的可怜人?
如果真是她……那自己怀中那个九死一生的婴儿,此刻正等着他回去的婴儿……自己现在要亲手砍下他亲生母亲的头颅?!
“动手啊!废物!”刀疤队主的怒喝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
“砍!砍了这妖婆!”周围士兵的起哄声浪般涌来。
老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等老子替你砍吗?”
陈衍的身体被推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刀几乎脱手。他死死盯着老妇人那惊恐绝望、似曾相识的侧脸,巨大的冲击让他灵魂都在颤抖。他该怎么办?挥刀?他如何能挥得下去!不挥?身后的刀矛立刻就会将他刺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的瞬间,老妇人浑浊的眼睛似乎也聚焦到了陈衍脸上。那眼神里最初的恐惧,竟在看清陈衍面容(尽管同样污秽憔悴)的刹那,闪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波动——是难以置信?是深切的悲凉?还是…一丝了然的解脱?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这个眼神,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衍紧绷的神经。
“呃啊——!”
一声野兽般的、混杂着极度痛苦、愤怒和绝望的嘶吼从陈衍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全身的力量仿佛都灌注到了双臂,环首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猛地挥下!
然而,刀锋的目标,却不是老妇人的脖颈!
“噗嗤!”
沉重的刀锋狠狠劈进了老妇人身侧半尺远的泥地里!力量之大,直没至柄!溅起的泥点混合着腐草,沾了陈衍和老妇人一身。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起哄声、催促声戛然而止。无论是新兵、老兵,还是远处的幢主和刀疤队主,都愕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那老妇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忘记了恐惧,茫然地看着深深嵌入泥地的刀柄,又看向眼前这个面目扭曲、浑身颤抖、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年轻人。
陈衍双手死死握着刀柄,支撑着身体不倒下。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杂着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土上。他不敢再看老妇人一眼,不敢确认,更不敢否认。巨大的荒谬感和负罪感几乎将他吞噬。他既没能救她,也没能“净化”自己。
“妈的!废物!孬种!”刀疤队主最先反应过来,暴怒地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陈衍的背上,正中那血肉模糊的鞭伤!
“呃!”陈衍眼前一黑,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泥泞里,脸贴着地面,正好对着老妇人那双沾满泥污、打着赤脚、布满裂口和老茧的脚。
幢主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地看着趴在地上抽搐的陈衍,又扫了一眼那个茫然无措的老妇人,最后目光落在深深插入泥土的环首刀上。
“拖下去!”幢主的声音比寒风更冷,“关进水牢!让他好好‘清醒清醒’!至于这个老东西…”他厌恶地瞥了一眼老妇人,“一起带走,另行处置!下一个!继续!”
陈衍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精神冲击下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酷似赠婴妇人的老妇人,也被粗暴地拽起拖走,她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混乱的人群,最后深深地、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冰冷的泥水、背部的剧痛、心中的撕裂感,以及那双眼睛,构成了他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炼狱图景。这“新兵试刀”,他挥了刀,却斩在了自己心上,也斩断了他对这“王师”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乱世之中,何处不是修罗场?何处不是血染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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