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的队伍来了。簇拥着中央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刘裕。他并未披挂华丽的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的皮甲,但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威严,如同实质般压迫着空气。他比几年前在灞桥时更加深沉,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工坊的每一处细节,偶尔停下脚步,与几个须发皆白、显然是工匠头领的老人低声交谈几句。
陈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拼命低下头,用扫帚遮挡着自己的脸,生怕被认出来。就在这时,刘裕的脚步,竟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衍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与溃烂的伤口混合,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你,”刘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衍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来。”
陈衍的身体僵硬如铁,只能缓缓抬起头。他看到了刘裕那张线条刚硬、饱经风霜的脸,看到了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刘裕的目光在陈衍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只是在审视一个普通的杂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问道:“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陈衍喉咙发干,声音嘶哑:“谢…谢将军挂怀…好…好些了…”
刘裕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在陈衍以为煎熬即将结束时,刘裕却忽然解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柄环首刀!这刀形制古朴,刀鞘是磨损的鲨鱼皮,刀柄缠绕着陈旧的丝绳,显然是其随身多年的旧物。
刘裕将刀递向陈衍身旁一个负责警戒的队主(恰好是之前那个刀疤队主),目光却依旧落在陈衍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此刀随我多年,刃口有些旧了。听闻此间新钢锋锐,拿去,让匠师们用新法重新锻打研磨一番。”他顿了一顿,仿佛随口吩咐,“你(指刀疤队主)亲自盯着。至于这个杂役…看着还算伶俐,让他跟着打个下手,跑跑腿,也见识见识我北府军真正的锻刀之法。”
刀疤队主恭敬地双手接过环首刀:“末将领命!”
刘裕不再看陈衍一眼,转身继续巡视。
陈衍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赠刀?!
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锻刀之法?!
这绝不是偶然!更不是恩典!
刘裕认出了他!而且,以刘裕的心智,不可能不知道陈衍曾在陈氏家族接触过冶铁,甚至改良过技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在他刚刚接到陈珪胁迫命令的当口,刘裕偏偏让他这个“罪卒”、“前陈氏子弟”去接触最核心的锻刀流程?!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试探!
是抛出的一个裹着蜜糖的致命诱饵!
是看他陈衍,这条被多方驱策的“寒刃”,在面对核心机密时,会做出何种抉择!
是忠心耿耿,只为将军佩刀重现锋芒?
还是心怀叵测,趁机窥探那足以改变军国重器的炼钢秘法?
刀疤队主将刘裕的旧刀握在手中,如同捧着圣物,转身看向陈衍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告:“小子,听见将军的话了?算你祖坟冒青烟!跟我来!眼睛放亮,手脚麻利点!多看,多学,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敢动歪心思…”他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上,意思不言而喻。
陈衍低着头,汗水混合着煤灰,从额角滑落。他感到怀中那方浸透汗水的丝帛如同烙铁般滚烫。刘裕的旧刀,陈珪的胁迫,婴儿的性命…三条无形的绞索,在这一刻,同时套上了他的脖颈。
他跟在刀疤队主身后,走向那守卫最森严、炉火最炽热的锻刀工区。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刀刃上。前方的炉火熊熊,映照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庞,也映照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挣扎与寒芒。抉择的时刻,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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