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灼热的炭窑旁蔓延,只有炉火呼呼的燃烧声和远处叮当的锻打声。
“好!”赵德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拍桌子,“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王铁头!”他唤过那个工匠头目,“你带几个可靠的人,按此图,就在这炭窑旁边,立刻给我垒一个最小的试验窑!严格按照图上标注的尺寸和那个…那个什么泄压孔!用最差的煤石试烧!全程给本官盯紧了!若有半点差池…”他阴冷的目光再次扫向陈衍,“你知道后果!”
王铁头领命,立刻带人忙活起来。试验窑很小,不过半人高,在熟练工匠手下很快垒好。劣质的煤石被小心填入,点燃。陈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尽管他对自己的技术有把握,但这毕竟是决定生死的时刻。他强撑着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火候,忍不住低声提醒:“王头儿,注意看火眼颜色,发白转亮时需控风…”
赵德端坐不动,看似悠闲地喝着亲兵重新端上的热汤,但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那小小的试验窑。
时间一点点过去。窑内火焰的颜色果然如陈衍所述,逐渐由红转黄,最后呈现出一种炽烈的白色,温度明显高于旁边的木炭窑。更关键的是,烟气变得极其稀少!当王铁头小心扒开窑口,用铁钩勾出一块冷却后的黑色块状物时,所有围观的工匠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那东西乌黑发亮,布满蜂窝般的孔隙,拿在手里比同等大小的木炭轻许多,敲击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正是陈衍所描述的焦炭!
“成了!大人!真…真成了!”王铁头捧着那块焦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是老匠人,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更高的炉温,更少的杂质,更好的铁!
赵德放下汤碗,站起身,走到试验窑旁,拿起那块焦炭仔细端详,又看了看窑内燃烧的情况,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贪婪的笑容。他转向陈衍,眼中已无杀意,只剩下赤裸裸的攫取。
“陈衍,你这项手艺,确实有点意思。”赵德踱回木桌后,重新坐下,手指敲着那份羊皮卷,“献图有功,按律可免你一死。”
陈衍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赵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嘛…”赵德拉长了语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毕竟身负重罪,杀了监军,放了妖妇,这北府大营岂能容你随意行走?况且,这冶铁新法,关系重大,若让你带着这秘密离开,或是传了出去…”
陈衍的心沉了下去,知道对方要狮子大开口了。
“这样吧,”赵德仿佛做出了一个“巨大”的让步,“念在你献术有功,本官特准你戴罪留营效力。给你个什长的位置,统领…嗯,就编入‘秽营’吧,那里正缺个管事的。不过,你得签下这份‘效死契’!”
赵德从桌下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粗糙麻纸,上面用浓墨写着几行字:
罪卒陈衍,蒙军械司马赵德大人恩典,赦免死罪,委以什长之职。自今日起,需尽心竭力,献其所能,专司冶铁造械之事。三年之内,唯赵司马之命是从,不得擅离军营,不得泄露所掌技艺分毫。若有违背,或技艺有失,则立斩不赦,其亲眷子嗣,亦没为官奴,永世不得脱籍!
立契人:__________
见证:军械司
最后那个“其亲眷子嗣,亦没为官奴”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衍的心上!赵德不仅要用他,还要用那个在军医营里生死未卜的孩子,作为永远勒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陈衍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再次刺入掌心。愤怒、屈辱、绝望交织翻涌。但他没有选择。为了活命,为了孩子,他必须签下这份卖身契。
“小人…遵命!”陈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无尽的苦涩。他颤抖着手,接过亲兵递来的笔(笔杆冰凉),在那份如同枷锁的麻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衍。字迹歪斜,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看着陈衍签下名字,赵德满意地笑了,小心地将羊皮卷收进自己怀里,仿佛收下了一座金山。他挥挥手,像打发一件工具:“王铁头,带他去‘秽营’报到!以后他就归你节制,专门负责焦炭烧制和协助新法炼铁!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王铁头应了一声,看向陈衍的眼神复杂,既有对新技术的敬畏,也有一丝对落入赵德掌中之物的怜悯。“陈什长,跟我来吧。”
陈衍默默跟在王铁头身后,离开了依旧灼热的炭窑区域。身后是赵德志得意满的笑声和工匠们对新燃料的议论声。他抬起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煤灰扑打在脸上。
什长?
“秽营”?
三年效死契?
还有那柄悬在孩子头顶的“官奴”之剑…
他挣脱了死士营的木枷和填壕沟的命运,却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更加沉重、更加无形的枷锁。前路,依旧是一片泥泞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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