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现代意义上的精密滑轮,只是利用杠杆原理和滚动摩擦减少阻力的简单装置——一个固定在弩臂上的小铁环(定滑轮),一个用皮绳连接弓弦、可以活动的铁钩(动滑轮)。他将两根牛筋弓弦分别穿过定滑轮,固定在动滑轮上,再将动滑轮用皮绳连接到弩臂末端的挂弦钩上。这样,原本需要直接拉动弩臂末端弓弦的力,被分解到了滑轮组的两段绳索上。
“他在干什么?”
“装神弄鬼!”
“给破弩加两个破轮子?笑话!”
门阀子弟的嘲笑声不绝于耳。寒门士卒们也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衍充耳不闻,专注地调试着。他利用杠杆原理,巧妙地放大了腰部和手臂施加的拉力。改装完毕,他深吸一口气,将弩身抵在腰间,双脚蹬住弩身前的踏环,双手抓住连接动滑轮的两股皮绳,腰部猛然发力,双臂配合向后拉动!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对原本松弛的弩弰,竟然在陈衍并不显得特别魁梧的身躯发力下,被缓缓地、却异常稳定地拉开了!虽然不如庾亮那张强弓的满月之姿,但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远超普通腰张弩的开度!弓弦被牢牢地挂在了弩机上!
全场瞬间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门阀子弟们的嘲笑僵在脸上,庾亮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寒门士卒们则屏住了呼吸,眼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陈衍面无表情,端起改装弩,瞄准百步外的草靶红心。寒风拂过他额前的乱发,他眼神锐利如鹰。手指扣动悬刀(扳机)!
“嘣!”
一声远比普通腰张弩强劲的弦鸣!
弩箭离弦,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撕裂寒风!
“噗!”
箭矢精准地钉在了草靶之上!虽然稍稍偏离了中心红点,却牢牢扎在红圈之内!
“中了!中了!”阿毛第一个跳起来欢呼,声音带着哭腔。秽营什众人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低吼。寒门士卒那边也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不可能!”庾亮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吼道,“作弊!他一定是作弊!那张破弩怎么可能…”
“够了!”
一个低沉、威严,却仿佛蕴藏着火山般力量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校场上空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人群如同被利刃劈开般向两边分开。刘裕不知何时已站在校场边缘,他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劲装,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气急败坏的庾亮身上。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刘裕没有看陈衍,也没有看那把改装弩,只是缓步走到庾亮面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右手。
“弓。”
仅仅一个字,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庾亮被刘裕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张装饰华丽的“龙脊”强弓递了过去。
刘裕单手握住弓弰(弓臂中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那粗壮的指节猛然发力!手臂肌肉瞬间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盘绕凸起!
“嘎吱——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木材纤维被巨力强行扭曲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由坚韧柘木精心打造、缠着华丽丝线的强弓弓弰,在刘裕那恐怖的握力下,竟如同脆弱的枯枝般,肉眼可见地弯曲、变形、扭曲!
“咔嚓!!!”
一声爆裂脆响!
坚韧的弓弰,竟被刘裕硬生生地单手掰断!断裂的木刺狰狞地外翻着!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刘裕手中那断成两截的“龙脊”强弓,以及他那双仿佛能捏碎精钢的手!
刘裕随手将断弓丢在庾亮脚下,如同丢弃一件垃圾。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裁决:
“弓,是死物。力,方是根本。”
他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庾亮和一众噤若寒蝉的门阀子弟。
“有闲心在此耀武扬威,不如去想想,如何用你们的‘力’,在战场上多斩几个逆贼的头颅!”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远处沉默站立的陈衍,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校场上数百名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士卒。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断裂的弓弦。
陈衍看着刘裕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简陋的改装弩。弩臂上的简易滑轮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力,方是根本。
刘裕那徒手断弓的恐怖力量,是纯粹的、碾压一切的暴力。
而他手中这把弩,则代表着另一种“力”——智慧与技艺结合所迸发的、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在这乱世之中,哪一种“力”,才是真正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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