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什长,王库吏,这么晚了还在‘操劳’?”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库房,最终落在桌案上那几卷刚刚写就、墨迹似乎还未全干的新账簿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真是辛苦了。不过,陛下心急,咱家也等不到天明了。账簿,还有库房钥匙,现在,立刻,交出来。”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陈衍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强自镇定,将伪造好的那几卷“皇陵修缮耗铁账”双手捧起:“回禀天使,账簿在此,请查验。库房钥匙…在…在王库吏处保管。” 他将目光投向王铁头。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宦官阴鸷的眼神,都聚焦在王铁头身上。
王铁头浑身一颤,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目光在陈衍、宦官、凶悍的亲卫军官以及谄媚的马司马脸上飞快地扫过。他看到了马司马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看到了亲卫军官按在刀柄上的手,更看到了宦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等着抓把柄的恶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衍屏住呼吸,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块淬火铁片,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他寄希望于这个老吏最后的良知和勇气。
然而,王铁头最终低下了头。他颤抖着手,从腰间解下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他没有走向宦官,而是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陈衍。
“陈…陈什长…”王铁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痛苦,“钥匙…钥匙…还…还给你…” 他走到陈衍面前,似乎要弯腰将钥匙递过去。
就在陈衍下意识伸手去接的瞬间!
异变陡生!
王铁头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他并非递钥匙,而是借着弯腰的动作,那只穿着厚重破旧草鞋、沾满泥雪的大脚,如同铁锤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跺在了陈衍穿着薄底布鞋的左脚脚背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在寂静的库房里骤然响起!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从脚背直冲陈衍的天灵盖!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撞在桌角,鲜血顿时涌出。
“啊!”角落里的张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死死捂住了嘴。婴儿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王铁头看都没看倒地的陈衍,仿佛刚才那残忍的一脚只是踩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他迅速转身,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扭曲的笑容,双手将那串钥匙高高捧起,膝行几步,跪倒在宦官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天使明鉴!钥匙在此!小的…小的王铁头,忠于陛下,忠于天使!这库房…这库房一切,小的愿为天使效犬马之劳!这陈衍…他…他平日就鬼鬼祟祟,小的早就觉得他有问题!天使圣明啊!”
他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变了调,像一头摇尾乞怜的老狗。那一脚,踩碎的是陈衍的脚骨,更是他卑微人生中最后一点摇摆的良知,是他向新主子献上的、血淋淋的投名状。
宦官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拈起那串沾着泥雪和陈衍脚上血污的黄铜钥匙,随意地掂了掂。
“很好。”宦官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因剧痛而浑身抽搐、额头淌血的陈衍,又看了看跪在脚下摇尾乞怜的王铁头,轻蔑地哼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库吏,以后这库房,你就替陛下好好看着。至于这个废物…”他指了指陈衍,“拖出去,别脏了咱家的眼。账本,带走!”
桓玄亲卫上前,粗暴地抓起桌案上那几卷陈衍和王铁头伪造的账簿。马司马则指挥着两个库丁,像拖死狗一样将剧痛难忍、意识都有些模糊的陈衍拖出了库房,扔进了门外厚厚的、冰冷的积雪之中。
风雪无情地打在陈衍脸上,混合着额头的血水。左脚传来的钻心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更痛的是心。王铁头那绝望而残忍的一脚,那刺耳的谄媚表忠,如同毒刺扎进他心里。库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灯光和钥匙的叮当声,也仿佛隔绝了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
他躺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袖中那半块虎符硌着他的肋骨,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伪造的账簿被拿走了,那是他精心构筑的第一道防线。而袖中那块淬火铁片,以及他留在账簿夹层里、用醋写下的真实数字——那遇热方能显形的最后秘密,成了他仅存的、微弱的火星。
脚骨的碎裂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焦土之上,账簿之战的第一回合,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暗战,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让那夹层中的醋字,有重见天日、灼烧谎言的那一天!
喜欢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请大家收藏:(m.20xs.org)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