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阴山脚下的隐秘山谷内,篝火跳跃。李渊面无表情,将其格那柄刻着部族图腾的弯刀掷还到他脚下。冰冷的刀身上,映出少年倔强而不甘的面容。
“我要的是疲敌,不是逞勇。”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漠北的寒风更刺骨,“杀一个尔朱荣,痛快吗?但你每多杀一个敌军军官,拓跋虔的警惕就多一分,他的拳头就攥得越紧。等他们惊惧之下彻底缩成一个无从下口的铁桶,我们还如何分而破之?如何一点点放干他们的血?”
其格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时,王硕拎着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魏军炊卒走进来:“将军,逮到个有趣的。”
那炊卒磕磕巴巴地交代,龙骧军已断粮三日,开始宰杀受伤和体弱的战马充饥。更妙的是,拓跋虔为防止秦军投毒,竟下令各营每日互换炊具使用。结果当夜,半数以上的魏军士卒上吐下泻,战力大减——只因李渊早算到这一步,令人在上游水源处扔了大量霉变的胡麻。
李渊听完,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火候差不多了。”他扯过那张绘满标记的羊皮舆图,指尖精准地点在一处无名河谷,“其格,将功折罪的机会来了。你去,放羊。”
次日黎明,拓跋虔在压抑的帅帐中,盯着沙盘上代表无尽黄沙的区域枯坐,眼中布满血丝。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羊叫声。亲兵捧着一只不停挣扎咩叫的雪白羔羊进来,神色古怪:“将军…这羊…自己跑进营寨的…”
羊角上,系着一卷质地精良的绢帛。
拓跋虔一把扯下,展开。绢帛上,用清晰的笔触绘着一条详尽的行军路线,沿途标注了水源、可宿营的谷地,最终指向阴山以北的一处隘口。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李渊主力遁逃路线”。
帐内诸将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大喊这分明是拙劣的诱饵,请将军勿中奸计;也有人被连日来的折磨逼得失去理智,声称这是长生天赐予的良机,绝不能放过。
拓跋虔死死盯着那绢帛,脸上肌肉抽搐,理智与暴怒在眼中疯狂交锋。突然,他猛地拔出佩刀,寒光一闪!
“咩——!”
羔羊的头颅应声而落,温热的羊血喷涌而出,泼洒在沙盘上,将那些代表山川河流的模型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就算是饵!”拓跋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本王也要咬钩!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尔朱荣!”
身上带伤、面色灰败的尔朱荣踏前一步:“末将在!”
“点五千轻骑,按此图追袭!咬死他们!”
“其余各部,随我左右策应,随时准备合围!”
尔朱荣领命而去。五千轻骑如离弦之箭,沿着绢帛所绘路线狂追。一路上,果然发现大量新鲜杂乱的车辙马蹄印,似乎有大军仓促经过的迹象。追至日落时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草场中央,竟散放着数百头无人看管的牛羊!
饥肠辘辘、几乎啃了三天马肉的魏军骑兵顿时眼睛都绿了,纪律瞬间崩塌,纷纷欢呼着下马,扑向那些肥美的牲畜。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草场四周猛然升起数道粗黑的狼烟!紧接着,地面弹起无数隐藏的套马索和绊马桩!同时,草丛中、土坡后,猛地窜出无数身披草编伪装衣的秦军士卒,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沉默而高效,专砍正在抢掠牛羊的魏军马腿!
人喊马嘶,瞬间乱作一团。混乱中,其格率领高车骑手如风般从侧翼掠过,并不近身搏杀,而是精准地将一阵阵箭雨泼洒向魏军队伍后方驮运粮草的辎重马队!粮袋被射穿,面粉、粟米混杂着鲜血腾起一片粉红色的恐怖雾霭。
尔朱荣目眦欲裂,狂吼着试图收拢部队组织反击。但秦军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眼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戈壁滩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魏军伤员、死马、破损的辎重,以及沙地上被人用刀深刻出的一行大字:
“代问拓跋将军安——漠南牧羊人李渊。”
当拓跋虔率领主力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末日般的景象。饥饿的士兵像野兽一样争抢着被射死的牛羊尸体,甚至为了一块生肉互相砍杀。有人因吞咽太快活活噎死,双目圆睁地倒在地上。更多士兵发疯般争夺着散落在地的、看似完好的粮袋,撕扯开才发现,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沙土。
残阳如血,将这一切染上凄厉的色彩。
“将军…还要…追吗?”副将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声问道。
拓跋虔没有回答。他只是勒马原地,缓缓环视着这片被诅咒的草原,望向天地相接处那无尽蔓延的、令人绝望的黄沙。一股冰冷的寒意,自铁甲缝隙钻入,透彻骨髓。他忽然想起大军出师前,巫祝占卜所得的那句爻辞: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玄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征袍上早已干涸发黑的斑驳血渍,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恍惚,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正被一点一点缓慢放干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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