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深处,皇帝的寝宫——显阳殿。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宫殿,如今被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沉暮之气笼罩。厚重的帷幕低垂,隔绝了窗外大部分的春光,只留下几缕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幽暗,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如同帝国飘摇不定的命运。
龙榻之上,刘宋皇帝刘义隆艰难地喘息着。曾经锐利如鹰、掌控着江南半壁江山的目光,此刻已然浑浊,深陷在眼窝之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惧。他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宽大的寝衣更衬得他形销骨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勉强运作。
风眩之疾,缠磨日久,近来愈发沉重。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
外面的流言蜚语,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即便在这深宫最深处,也能隐约听闻。劭儿的躁厉,骏儿的声望,朝臣的摇摆,军队的暗流……这一切,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生命最后的光阴。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内侍慌忙上前,用丝帕替他擦拭嘴角,那帕子上,赫然染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陛下!”老内侍声音哽咽,满是惶恐。
刘义隆无力地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的目光投向殿门方向,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徐爰……徐爰来了吗?”
“回陛下,徐仆射已在殿外候旨多时。”内侍低声回禀。
“快……快宣他进来。”刘义隆挣扎着想坐起身,旁边侍奉的宫女连忙上前,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片刻,中书仆射徐爰躬身趋步入内。他是刘义隆为数不多还能信任的心腹老臣,为人谨慎,侍奉多年。一进殿内,浓重的药味和皇帝衰败的气象便让他心头一沉,快步上前,跪倒在龙榻前:“臣徐爰,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万……岁?”刘义隆打断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纹,声音气若游丝,“朕如今这般光景,还能活过几时,自己心里清楚……徐爰,起来说话。”
徐爰起身,垂手立于榻前,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只觉得皇帝的目光虽弱,却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压得他喘不过气。
“外面的情形……朕都知道。”刘义隆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谣言如刀,兄弟阋墙……朕这两个儿子,是非要逼死朕,再将这江山搅得天翻地覆吗?”
“陛下……”徐爰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深深低下头。
“劭儿,性急而少恩,身边又多谄媚小人……朕原想多加磨砺,或能沉稳些,如今看来,是朕错了……他等不及了。”刘义隆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枕巾,“骏儿……有才略,得人心,本是社稷之福,可……唉,锋芒太露,不知韬晦,引来兄长猜忌,亦是取祸之道……”
他喘息片刻,积蓄着微弱的力气,再次睁开眼,目光紧紧抓住徐爰:“徐爰,你是老臣,看着他们长大……朕……朕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这身后之事,朕……放心不下啊。”
徐爰闻言,心如刀绞,再次跪倒:“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康复!太子与始兴王乃骨肉至亲,纵有龃龉,断不至……不至……”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至亲?嘿……天家……何来真正的至亲?”刘义隆惨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哀,“汉武帝有戾太子,魏武帝有曹子建……前车之鉴,血还未干啊!”
他猛地一阵急喘,吓得徐爰和内侍连忙上前抚胸捶背。好一会儿,刘义隆才缓过来,死死抓住徐爰的手腕。那手冰凉而枯槁,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力度,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徐爰,朕要你……要你替朕……稳住朝局。”刘义隆的声音急促而微弱,带着最后的希冀,“朕已拟好诏书……加封刘骏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江、荆、雍、湘……诸军事……让他出镇襄阳,总督上游军事……远离建康这是非之地……或可……或可暂缓兄弟相争……”
徐爰心中巨震。这是明显的制衡之策,意在抬高刘骏的地位和实力,使其拥有与太子抗衡的资本,从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迫使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此举风险极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太子的反应可想而知。
“陛下,此诏若下,只怕东宫……”徐爰忧心忡忡。
“朕知道……朕知道……”刘义隆眼中闪过痛苦,“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暂保平稳的办法了……劭儿即便不满,朕还在,他还不敢公然抗旨……只要……只要骏儿离开建康,时间……或许能淡化仇隙……徐爰,这份诏书,朕交给你……若……若朕有不测,你需联合江湛、王僧绰等忠贞之臣,即刻明发天下……务必……务必让骏儿尽快离京赴任!”
他从枕下颤抖着摸出一卷明黄的绢帛,塞到徐爰手中。那绢帛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徐爰手臂直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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