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震颤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源于脚下,源于这座大厦深埋于山体之中的根基。
它细微,绵长,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发出痛苦的低吼。
青禾镇的山,在哭。
林晚秋扶着冰冷的合金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玻璃上。
左半身的麻木感如潮水般蔓延,吞噬着她的知觉,左眼的视界已是一片死寂的灰白,仿佛被暴雪覆盖。
她踉跄着挪到那台被她砸出电弧的终端机前,指尖无意识地抚上机身外壳。
出乎意料,那里竟残留着一丝温热。
不是短路造成的焦灼,而是一种……被人长久倚靠、摩挲后留下的,带着体温的痕迹。
这个位置,正是父亲生前最常坐的地方。
一瞬间,无数被尘封的画面涌入脑海。
父亲宽厚的背影,伏在这台机器前,彻夜不眠地编写着她看不懂的程序,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屏幕的幽光映在他疲惫的侧脸上。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镇长,他还是这个地下堡垒的设计师、建造者,是第一个“执剑者”。
林晚秋闭上眼,将所有濒临溃散的意志力全部灌注于右眼。
剧痛如影随形,但“真实之眼”还是被强行激活,视野中的世界瞬间被剥离成最原始的数据流。
她死死“盯”着那片残留着父亲体温的区域,试图从无形的异态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脑波信号残影。
超负荷的运转让她的太阳穴青筋暴起,鼻腔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终于,在灰白视野彻底吞噬右眼的前一秒,她捕捉到了一段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识的断续数据流。
【……最高权限启动条件:双重复核……】
【……血色黎明……终止密码藏于……‘第一课’。】
第一课?
林晚秋猛然睁开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一个早已模糊的午后,阳光炙热,蝉鸣聒噪。
五岁的她被父亲牵着手,带到一处刚刚发生塌方的工地坑道前。
泥土的腥气混杂着工人们的汗味,让她有些不适。
父亲指着那片狼藉,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晚秋,你看。人这一辈子,做错事不怕,怕的是错了之后,忘了怎么回头。这就是爸爸给你上的第一课。”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仿佛喉咙被砂纸打磨过的低笑。
陈世昌蜷缩在地上,身上那套狰狞的机械装甲在能源耗尽后,正一片片地自动剥离、退解,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和布满了金属神经接口、疤痕交错的后颈。
他眼神涣散,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你以为……你以为凭那几声钟响,就能唤醒他们的良知?”他吃力地喘息着,声音嘶哑,“没用的……他们的记忆,早就被我洗得干干净净。整个青禾镇,三百二十七个被‘扶贫’的核心家庭,每个人都记得,我是救了他们的陈书记,是给了他们新生活的活菩萨……”
林晚秋没有理会他的疯话,只是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将那只还在播放着音乐的战术耳机,慢慢递到他的耳边。
福利院孩子们清澈纯净的合唱声,如同一缕来自遥远天堂的微光,缓缓流淌进他混沌的耳蜗。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那一瞬间,陈世昌瞳孔剧烈收缩!
这首歌……这是他童年在青禾镇福利院,每个星期日晨会必唱的歌。
每个孩子都必须大声歌唱,歌颂“新生活”的恩赐。
林晚秋的右眼清晰地捕捉到,在他额叶前区的皮层之下,出现了一次长达0.6秒的剧烈异常放电。
那不是逻辑判断,不是情绪波动,而是一道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壁垒,被某种更原始的力量撼动时产生的裂痕。
她心中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
林晚秋站起身,从随身的证物袋里,取出那几页父亲的笔记本残页。
她翻到“内部审查日志”的末尾,那一行被墨水反复涂抹、又用小刀刮出模糊字迹的地方,在“真实之眼”的数据解析下,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
【实验体NO.03接触‘清泉’样本后,产生非逻辑性共情幻觉——建议永久封存该交互模式。】
她瞬间明白了。
陈世昌并非真正融合了林正南与沈墨白的双重人格。
他只是一个权限最高的“模拟器”,通过高频脑波共振,在意识层面完美地模仿着他们的思维模式,制造出一个“正义合体”的假象,以此来欺骗系统,也欺骗他自己。
他不是神,也不是恶魔的聚合体。
他只是那个渴望被父亲认可、被世界认可的孤儿。
他对“被认可”的执念,远远超过了对权力的渴望。
这,才是他最致命的破绽。
林晚秋转身走向另一侧的控制台,那上面连接着青禾镇小学的校园广播系统。
她没有再试图破解“血色黎明”,而是调出了广播频率,接入自己的录音设备,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调,对着麦克风开始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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