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第一页,笔尖落下时没有半分迟疑。
没有日记的私语,没有迷茫的自白,只有一行冷静、工整的标题——《关于申请留任青禾镇纪委书记的报告》。
写下这行字,林晚秋仿佛听见了某种枷锁碎裂的声音。
那不是来自省城的荣耀枷锁,而是她自己困住自己的,名为“逃离”的枷锁。
她以为战斗结束后就该远走,却不知真正的战场,从不是一城一地,而是这片需要长久守护的土地本身。
她合上本子,塞进公文包,转身紧紧握住了林小满冰凉的小手。
夜风吹拂,操场旗杆上的五星红旗在墨蓝色的天幕下翻滚,像一颗跳动不息的心脏。
次日上午,省纪委组织部的视频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屏幕上,王部长的面容带着几分惋 ?的惋惜与不解。
“晚秋同志,你要想清楚。巡视组的岗位,是省委对你这次工作的最高肯定,也是组织对你的重点培养。留在青禾镇,你的级别、平台,都将受到限制。”
林晚秋的坐姿笔挺如松,目光清澈而坚定。
她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只是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投到了共享屏幕上。
照片上,是清晨的青禾镇小学。
林小满穿着崭新的校服,作为升旗手,正奋力将国旗的一角扬起。
她的身后,站着一群同样仰着脸的孩子,他们的眼神里,有光。
那种光,林晚秋在省城高楼的玻璃幕墙上,从未见过。
“部长,”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这里有人等我。”
屏幕那头的王部长沉默了许久,最终,他似乎看懂了那张照片背后的一切,看懂了那个叫林晚秋的干部内心最深的牵挂。
他缓缓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组织尊重你的选择。记住,执剑者在哪,哪里就是阵地。”
一周后,市中级人民法院。
陆承宇的案子一审宣判,非法围标、行贿,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宣判的那一刻,他平静地接受,当庭表示不上诉。
当法警押解他走出法庭时,早已等候在外的记者蜂拥而上,闪光灯如密集的骤雨般打在他苍白却依旧英俊的脸上。
“陆总,你对判决结果有异议吗?”
“你后悔吗?”
陆承宇停下脚步,面对着无数镜头和话筒,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望向了遥远的青禾镇方向。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外人无法读懂的、混杂着解脱与苦涩的弧度。
“我对得起那枚缝在我西装内袋里的徽章。”
说完,他不再言语,转身走进了通往囚车的通道。
没人知道,那枚小小的、象征着廉洁承诺的徽章,是林晚秋亲手为他缝上的,就在他接手青禾镇项目的那一天。
同一时刻,青禾镇人民政府的大门旁,一场没有观众的仪式正在进行。
林晚秋踩着一个木凳,亲手将那把在案件调查中起过关键作用的地质锤,用一根粗麻绳,牢牢地悬挂在了一根新立的木柱上。
锤头铮亮,锤柄上刻着她父亲的名字。
她跳下凳子,又将一块刻着字的木牌立在旁边。
牌子上,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执剑者”。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在岗。
锤子挂上去,就不能摘了。
这是她对这片土地的承诺,也是对所有窥伺这片土地的黑暗势力的无声宣战。
又过了几天,派出所的同志将一本崭新的户口本送到了林晚秋手里。
林小满放学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个红色小本子。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翻到属于她的那一页,指尖反复抚摸着户主关系那一栏的“妹”字,和姓名栏里那个方方正正的“林”字。
看了许久,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晚秋,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问:“姐姐,我可以……改名叫林小秋吗?”
和你一样。
林晚秋心中一软,笑着摇了摇头。
她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柔声说:“小满就很好。立夏小满,江河渐满。你来了,姐姐那些年缺失的心,才被填满了。”
林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将那本户口本抱得更紧了。
青禾镇的冬天来得早,但“清泉姐妹团”的热情却足以融化冰雪。
苏瑶彻底告别了她的高跟鞋和精致妆容,换上了运动鞋和朴素的冲锋衣,带着几个同样在腐败案中受害的妇女,挨家挨户走访那七户被侵吞了搬迁款的村民。
她们不再是散播流言的怨妇,而是手把手教村民们如何填写资料、申请小额创业贷款的帮扶队。
在一个老太太家里,老人握着苏瑶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苏会计,当年你给陈老板他们记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快得很。现在帮我们这些老婆子算致富账,怎么一笔一划都这么慢,这么细心……真好,真好。”
苏瑶的眼眶一热,低声说:“婶儿,以前是手快,心是死的。现在是手慢,心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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