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嗡鸣并非幻觉。
它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执拗地割开黎明前最浓重的寂静,从地平线的尽头一寸寸碾来。
天色是死灰混着浅紫,一种暴雨过后的虚脱色泽。
清晨六点整,三辆黑色越野车和一辆信号监测车组成的车队,精准地停在了青禾镇政府大院门口。
车门开启,走下的人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领口的徽章在熹微晨光中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省督查组。
林晚秋办公室的电话尖锐地响起,像一声警报。
“书记!”陈秘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慌,“他们到了!宣称是来‘复核案件闭环’,确保善后工作万无一失。但我查了设备清单,他们携带的是最新一代的‘和谐’系列记忆干预设备,不是来问询的,是来……清除的。”
林晚秋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份名单上。
那是昨天下午,镇干部加班加点收上来的十七份“自愿放弃追责谅解书”。
雪白的纸张,鲜红的指印,像一朵朵绽放在坟墓上的花。
陈秘书的声音还在继续,颤抖得更加厉害:“更糟的是,王家庄的王老三、李家坳的李寡妇,还有……还有赵家那个刚成年的小子,昨天夜里已经开始服用随谅解书一同下发的‘新型营养补充剂’了。我托卫生院的朋友看了,那是记忆抑制剂的早期版本。”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死寂。
林晚秋缓缓走到窗边,玻璃上倒映着她自己苍白如纸的脸。
她下意识地想,如果今天是我自己的葬礼,该用什么花?
母亲的葬礼上用的是什么来着?
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被擦拭过的黑板。
她拼命地回想,却只抓住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碎片——陆承宇曾靠在她耳边,轻声说:“白色桔梗,像雪落在纸上,干净。”
这是真的吗?
还是“真实之眼”崩溃前留下的记忆残影?
她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这十七个名字,是她必须守住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能让他们连悲伤的权利都被剥夺。
她抓起桌上的U盘,没有片刻迟疑,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青禾镇中学的旧址早已荒废,操场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林晚秋拨开潮湿的草叶,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当年那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
她用手刨开松软的泥土,很快,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一个生了锈的铁皮饼干盒。
这是她十年前在这里支教时,和孩子们一起埋下的“时间胶囊”。
盒盖打开,一股陈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沓用塑料袋仔细包裹好的作文本,封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想长大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一页页翻过去,指腹拂过那些稚嫩的笔迹,仿佛在触摸一段段滚烫的人生。
她的目光停在了一篇署名“小满”的作文上。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的小女孩,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想当一个像林老师一样的纪检员,因为林老师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坏人总会被抓到,只要有人一直看着他们。”
“只要有人一直看着……”林晚秋低声重复,眼眶一阵灼热。
她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空白U盘,将所有证据包——那段录音、尸检报告、合作协议的碎片——重新刻录进去。
然后,她将这枚新的U盘和那本作文集一同放回铁盒,在盒盖内侧用记号笔飞快地写下一串复杂的坐标密码。
最后,她将铁盒用防水布层层包裹,放进一个不起眼的快递纸箱里,收件地址是:省纪委监委匿名举报通道。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绕过所有上级封锁和信息拦截的方式。
用一个孩子的梦想,去投递一份关乎小镇命运的真相。
返回的路上,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廉政公寓的废墟前。
被大火烧成骨架的钢筋水泥在风中矗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风穿过空洞的楼体,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这栋建筑在用亡魂的语言哭泣。
她抬头望向顶层,那里曾是她的家。
恍惚间,她看见十年前那个刚失去父亲的自己,孤独地站在阳台上,手里紧紧攥着父亲遗留的那枚铜铃。
“你已失去初恋雨夜的悸动、婚礼誓言的承诺、母亲葬礼的容颜……你所珍视的过往,正在一片片剥落。你还愿意继续看下去吗?”
“真实之眼”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警告,而像一声最后的叹息。
林晚秋握紧了挂在胸口、早已冰凉的地质锤吊坠,迎着废墟间的风,轻声回答:“我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我没忘,他们该被看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左眼的视野骤然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吞噬。
当白光散去,世界依然是原来的世界,但那种能洞穿人心的撕裂感和色彩斑斓的情绪波纹,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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