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的明黄帷幔被寒风掀起一角,灌入的冷气让铜炭盆里的火星猛地一跳。
柴荣将那半片染血的乌木令牌按在案上,指尖反复碾过断面的血痂。帐内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背后的《河北三镇形势总图》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盯着图上代州那个小小的红点。
“王朴到了吗?” 他头也不抬,声音被炭火烤得有些干涩。
亲卫刚要回话,帐外已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越来越近,带着痰音里的腥甜。王朴披着件厚氅,被两个小吏搀扶着踉跄入内,紫袍下摆沾着夜露凝成的冰碴,刚要行礼就被柴荣抬手止住。
“代州的事,细说。”
老枢密使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那绢帛被血浸透了大半,展开时发出细碎的裂响,上面是陈琅亲绘的城防图,墨迹被血水晕染,却依旧能看清标注的 “西墙塌三丈”“箭尽用瓦砾”“守卒余三百二十七”—— 每个字都像用刀尖刻上去的,带着濒死的决绝。
“昨日三更,陈提举亲率死士凿穿契丹火药库。” 王朴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每说一句就按住胸口喘一阵,“符清漪带的人从侧翼接应,左臂被火药灼伤…… 烧得见了骨头,还在城头指挥补缺口。”
柴荣的目光落在图上 “尸填缺口” 四个字上。那字迹歪扭,墨色深得发黑,像是蘸着血写的。他想起高平之战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惨状 —— 弟兄们用身体堵住溃口,被敌军的铁骑踏成肉泥,最后连收尸都分不清谁是谁。
“杨业呢?”
“左腿中了两箭,断了根骨头。” 王朴从绢帛下抽出一小片染血的甲叶,“这是从他身上刮下来的,破虏营的弟兄说,他现在还拄着断刀,站在最险的垛口上。”
甲叶边缘卷着,上面的虎纹被钝器砸得模糊。柴荣捏起那片铁,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想起杨业归降时说的话:“臣不降二主,只降能护百姓的真主。” 如今看来,这人倒没说假话。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炭盆里的木头偶尔发出爆裂声。王朴看着皇帝紧绷的侧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用袖口捂嘴的手松开时,绢帛上落了几点暗红的血珠。
“陛下……” 他喘着气,从袖中又抽出一卷卷宗,“这是…… 这是符家与契丹往来的密函,北汉旧档里搜出来的。”
卷宗封皮印着 “枢密院密”,柴荣翻开时,纸页发出陈旧的脆响。里面是符清漪之父与耶律斜轸的书信,墨迹犹存:“愿以代州为质,助大辽取晋阳……”
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符清漪带伤凿穿火药库的模样。柴荣的拇指按在 “代州为质” 四个字上,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页 —— 这个女人,一边帮着陈琅焚营,一边背着通敌的旧账,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她的伤,是真的?”
王朴一怔,随即道:“密报说,灼伤深可见骨,用了三斤伤药才止住血。”
柴荣沉默着将卷宗推到一边。帐外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赵匡胤到了,正跪在帐外候命。他突然想起陈琅信里的话:“清漪虽有旧嫌,焚营时却愿断后。”
“是把好刀,就得让她在该出鞘的时候出鞘。” 柴荣低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王朴下令,“等解围了,再把这卷宗给她看看。”
王朴明白了。陛下是要用符清漪的力,又要让她知道,自己的把柄捏在大周手里。他刚要应声,柴荣已扬声道:“传赵匡胤进来。”
帐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寒气。赵匡胤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山文甲与冻土碰撞出沉闷的响。他看见案上那卷染血的城防图,看见王朴袖口的血迹,心脏猛地一缩。
“晋阳兵马,可够调遣?” 柴荣的声音突然转厉。
“回陛下!三万铁骑已整备完毕,随时可北上!”
“虎符。”
赵匡胤双手捧出兵符,铜铸的虎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朴枯瘦的手伸过来,指尖的裂口还在渗血,握住兵符时,两人的手都顿了一下 —— 一个交出去的是兵权,一个接过来的是千斤重担。
“老臣即刻调粮三万石,箭镞十万支。” 王朴的声音突然稳了,“分三路押送,黑风口走骑兵,井陉道走民夫,另派一队精兵抄小路,务必三日内送到代州!”
柴荣没看他们交接兵符,目光死死盯着图上代州的位置。那里的红点被密密麻麻的黑箭头包围,像一块即将被啃噬殆尽的血肉。他猛地抽出腰间 “断水” 剑,剑锋劈空时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歪斜。
“笔来!”
掌印太监捧着朱砂砚台上前,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那砚台是北汉宫中原物,雕着龙凤呈祥的纹样,此刻盛着的朱砂红得刺眼,像刚凝固的血。
柴荣抓起狼毫,却嫌笔尖太软,反手将剑插在图上代州的位置!“噌” 的一声,剑身震颤,钉得地图簌簌作响。他就着剑身稳住手腕,饱蘸朱砂,在地图边缘空白处落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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