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原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已随着朔风飘向千里之外。
柴荣在玄狼铁旗的断杆旁伫立三日,靴底黏着的血泥凝成了黑褐色硬块。他看着京观在北门拔地而起,累累白骨垒至三丈高,顶端那颗耶律璟的头颅在风中微微晃动;看着周军将士收敛同胞骸骨时红透的眼眶,甲胄碰撞声里混着压抑的呜咽 —— 直到第四日黎明,他才转身对王朴道:“班师。”
龙纹剑斩落狼王的余威,早已化作无形的惊雷。契丹铁林军灰飞烟灭的消息,像野火般烧过北疆:幽云诸州的藩镇守将连夜换上周旗,连最桀骜的瀛州刺史都亲自捧着印信,跪在晋阳驿道外候旨;草原诸部的求和使者挤满了行营,驼队载着的貂皮与良马,在帐外堆成了小山。
“王彦超已领北面行营招讨使印,” 王朴展开军报,指尖划过燕云舆图,“昨日巳时,其部先锋已进驻莫州,瀛、鄚二州守将开城献降,燕云南部已入我掌握。只是……” 他顿了顿,“契丹宗室耶律贤在幽州收拢残部,虽未敢南下,却在桑干河沿岸布下斥候,似在观望。”
柴荣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帐外忙碌的将校,声音沉了下来:“战后封赏,该定了。”
王朴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拟好的赏格:“杨业在代州死战,守雁门关有功,拟授代州防御使,兼领雁门关守将,阶正七品。”
“可。” 柴荣点头,“他那杆破虏刀,该配上更重的担子。”
“折御勋……” 王朴迟疑了一下,“率部凿穿辽军右翼,战功卓着,只是战前抗旨绕道,按律当罚。拟仍任府州防御使,阶从七品,位在杨业之下,以示惩戒。”
帐内静了片刻,柴荣望着代州城的方向,那里曾回荡着折家军的呐喊:“他父亲折从阮当年守府州,也是这般犟脾气。就依你,功过两清,让他好好守着麟府路,别再犯浑。”
“其余各军:赵匡胤火攻有功,天雄军将士各赏钱三百贯;神臂营狙杀辽酋,擢升都虞候一人;京畿禁军伤亡惨重,特许归乡休整三月,赏粮二十万石……” 王朴一一禀报,柴荣皆颔首应允。
最后,他提到了符家:“雄州符家战时舍命调粮,从淮南路转运三万石糙米至代州,解了燃眉之急。按战前约定,拟授其庶出子弟三人出身,分任济州、郓州参军,阶从九品。”
“符清漪在代州也出了力。” 柴荣想起那个穿梭在尸堆里的青衣身影,“再加恩,允符家参与河北盐铁司的茶马互市,给他们一张甲等通行契。”
王朴躬身应下,将赏格收好,转而道:“西北之事,还得定个章程。李彝殷的贺表到了三日,只字不提归附,怕是还在观望。”
柴荣的目光落在舆图最西端的 “夏州” 二字上,指尖重重一点:“让陈琅去。”
此时的陈琅,刚从代州城头的尸堆里清理完器械,铁面具上的血痂被寒风冻成了硬块。听闻召见,他快步走进帐内,甲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河北道提举盐铁事的差事,你还兼着。” 柴荣递过一份敕书,“再加你‘西北道宣抚副使’,持节巡边,便宜行事。主使由王朴遥领,实际事务你说了算。”
陈琅展开敕书,见末尾注着 “兼领河北盐铁司西北调度权”,瞬间明白 —— 这个身份既让他能以朝廷名义震慑李彝殷,又能调动盐铁资源作为筹码,比单纯的钦差更有实权重。
“臣有一事。” 陈琅抬头,“王招讨在燕南需盐铁接济,臣想让李而与陈磊从河北盐铁司调运,助他稳住藩镇。”
“准。” 柴荣笑道,“你那两个副手,一个精于算计,一个擅管铁器,正好派上用场。”
三日后,晋阳城外。
陈琅换上轻便的襕衫,外罩犀皮护胸,符清漪束起长发,腰间柳叶刀裹在素布中。两人身后,御龙直护卫着一口重铁匣 —— 耶律璟的头颅经汴梁 “巡礼” 后,此刻成了震慑西北的利器。临行前,陈琅将一封火漆密信交给亲卫:“送与王招讨,让李而从沧州盐场调十万石海盐至莫州,以盐换藩镇粮草;陈磊从磁州铁场调三千副甲叶、五千支箭簇,走漕运至瀛州,避开藩镇耳目。”
亲卫领命策马而去,马蹄扬起的雪尘很快融入晨雾。符清漪看着那道烟尘消失在北方,轻声问:“杨业守代州,折御勋回府州,这下北疆的骨头都硬了。”
“硬骨头才撑得起疆土。” 陈琅望着西北天际线,那里的云层泛着铁锈色,“但李彝殷这软骨头,得用硬法子敲醒。”
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咯吱声。七日后,他们进入定难军地界。戈壁滩上的风裹着沙砾,打在板车的铁匣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代州城下辽兵临死前的磨牙声。沿途党项牧民见了周军的黑色龙旗,便立刻拽着羊群躲进沟壑,唯有孩童好奇的眼睛,在沙丘后一闪而逝。
“比代州的胡商警觉。” 符清漪勒住马,望着远处一个迅速消失的帐篷影子,“他们怕的不是龙旗,是我们身后的铁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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