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微微掀开车帘,目光掠过那哀嚎的人群、悲愤的老者和那扭曲的车架残骸。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团面目全非的车架残骸上,尤其是车体最中间底盘支撑结构的部位——那里是整个四轮马车稳定传力结构的关键,也是改良减震技术最核心的枢纽所在。
她的视线无悲无喜,穿透喧嚣和悲恸,牢牢锁定了那处断裂扭曲最甚的核心车轴区域。
“走。”容与低声道,扶着胡三娘退回车厢。
马车在容易的驾驭下,悄无声息地滑入旁侧幽暗的巷道,避开了暴风眼般的县衙正门。
目标——进贤府衙后门。
进贤县衙的后门吱呀一声开启,露出个神色警惕的衙役。
容易亮出万通车行的腰牌,衙役验看后,忙不迭侧身让开。
容与率先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阴冷潮湿的衙门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陈年案卷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水气。
穿过两道回廊,引路的衙役在一处挂着“签押房”牌子的屋前停下,躬身低语:“容公子,胡掌柜,县尊大人吩咐,请二位在此稍候片刻。”
签押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宽大书案,几把硬木椅子。
容与扶着胡三娘坐下,自己则立在窗边,目光透过糊着素白棉纸的窗棂,投向外面幽暗的庭院。
不多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袍、年约三旬的年轻官员推门而入。
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但眼神锐利,步履间自有股干练之气——正是新任进贤县令于恒。
说起来,容与还未见过这位新的县令大人。
于恒目光扫过屋内,在容与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赞许,随即又看向胡三娘,微微颔首:“容案首,胡掌柜。”
“于县尊。”容与拱手行礼,姿态从容。胡三娘也跟着起身福礼。
于恒抬手示意二人落座,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下。
他并未绕弯,开门见山道:“刘家布行掌柜刘万金身死一案,本县已知悉。尸身及车架残骸已由仵作初步勘验。死因确系翻车后头部遭受重创,当场毙命。车架损毁严重,形同齑粉,非寻常事故所能致。”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威:“刘家认定乃万通车行所造车辆有致命缺陷,群情激愤,围堵县衙,要求严惩凶手,赔偿损失。此事影响甚巨,已非寻常商事纠纷。”
于恒的目光转向容与,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容案首,本县知你与万通车行有些往来。此案关键,恐怕便在那新式四轮车的构造之上。”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两下,声音压低了些:“县丞姜大人,对此案态度……颇为强硬。力主速断速决,严惩万通,以平民愤。本县初来乍到,许多关节尚未理顺……”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姜县丞在本地根基深厚,对此案处置颇有影响力,且态度对万通极为不利。
容与神色不变,只拱手行礼道:“多谢县尊提点。”
胡三娘闻言,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强自忍住。
于恒见她神色,温言道:“胡掌柜稍安。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今日天色已晚,二位旅途劳顿,先在驿馆歇息。明日升堂,本县自会秉公审理。”
当晚,容与三人就歇在了驿馆。
离开府城之前,容易已经安排了车行的伙计帮着去容家报信,只说是车行有事需要处置,他们二人要在外住几天,此刻倒是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翌日清晨。
进贤县衙大堂,气氛肃杀。
两尊獬豸石兽匍匐于堂口,粗粝的石身浸润着数百年堂威风雨,冰冷的兽目圆睁,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神情冷峻。
堂鼓三通,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震得人心头一跳。
“升——堂——!”
“威——武——!”
于恒端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官袍肃整。
他下首左侧,坐着一位年约四旬、面皮微黑、留着山羊须的官员,正是县丞姜怀仁。
姜县丞眼观鼻,鼻观心,神色看似平静,但眉宇间那股沉郁之气和偶尔扫过堂下时眼底闪过的冷光,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鸷与不忿。
“带人犯!”于恒沉声喝道。
衙役拖拽着一个人踉跄上堂。
那人正是万通车行驻进贤县分号的小掌柜,姓钱。
只见他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明显的青紫淤痕,嘴角破裂,血迹未干,身上那件原本体面的绸衫也沾满尘土,多处破损。
他脚步虚浮,被衙役一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显然已被用过刑。
胡三娘站在堂下旁听位置,一见钱掌柜惨状,倒抽一口冷气。
容与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钱掌柜身上,瞳孔也是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只是周身的气息更冷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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