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织梦娘将山中四季制成幻梦织景,在人间社区播放后,老山神的日子便大不相同了。
那原本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热闹的宁静”。
他虽仍独居深山,却能日日夜夜感受到无数来自远方的、细微而真切的向往与赞叹。
孩子们对林间小鹿的惊呼,恋人对落日云海的喟叹,老者对古木年轮的敬畏……这些无形的愿力如同温暖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山体,滋养着他的神格,也抚平了他千年的孤寂。
他不再觉得守护是负担,反而兴致勃勃地打理起山中景致,期待着织梦娘下一次来“取景”。
他甚至会悄悄施展神通,让山花开得更艳些,引清泉奏出更动听的乐章,盼着能将最美的一面展现给那些素未谋面的“知音”。
这一日,春深似海,山中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织梦娘如约前来,准备采集春末夏初的景致。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身着素雅青衣、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的女子。
女子名唤云蓼,是织梦娘的挚友,一位技艺超绝、却因性情孤高而鲜为人知的画魂师。
她能以灵力入画,赋予画中景物独特的神韵,织梦娘此次请她来,是想为幻梦织景增添更生动的意境。
老山神——岱岳,感应到织梦娘的气息,早已候在云海之巅。
他今日化形成一位身着苍青长袍、须发虽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模样,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沉郁,多了几分温和。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织梦娘身旁的云蓼时,千年未曾起过波澜的心湖,竟猛地悸动了一下。
云蓼亦抬眸望去,只见云海翻腾间,一位老者负手而立,身形与身后苍茫山色融为一体,眼神深邃如古井,却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沉静力量。
四目相对的瞬间,云蓼只觉得心神微震,仿佛那目光能穿透她清冷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
她作画多年,阅尽千山万水,却从未见过如此与自然契合、如此……令人心安的存在。
“山神前辈,这位是画魂师云蓼道友,特请来为织景增添画意。”织梦娘笑着介绍。
岱岳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如山风:“有劳云蓼大家。山中粗陋,望勿见笑。”
云蓼敛衽一礼,声音清越如击玉:“山神前辈客气。是晚辈叨扰,能得见如此灵山,是三生有幸。”她言语客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壮丽而充满灵性的景色吸引,画家的本能让她瞬间沉浸其中。
接下来的几日,云蓼便留在山中写生。
她不似寻常游人走马观花,而是寻一处幽静之地,一坐便是整日。
她观察云雾的流转,聆听松涛的韵律,感受草木的呼吸。
她作画时极为专注,指尖灵力流转,画纸上浮现的山川云霭竟隐隐带着生机。
岱岳并未刻意靠近,只是远远看着。
他看见云蓼为了一朵岩间野花的姿态凝神半晌,也为了一缕穿过林隙的光线而欣喜动容。
她不像那些喧嚣的游客,也不像昔日依赖山林生存的山民,她是真正懂得这片山水“灵魂”的知音。
她笔下的画,不仅形似,更有神韵,仿佛将他守护了千年的山魂,细细地描绘了出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在岱岳心中滋生。
他守护此山,是职责,是本能;而云蓼欣赏此山,是懂得,是热爱。
这两种情感,跨越了神与人的界限,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一日午后,骤雨初歇,天际挂起一道绚烂的彩虹。
云蓼正在瀑布边作画,被雨后的美景震撼,仰头望得出神。
岱岳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为她撑起一片巨大的芭蕉叶,挡住崖边簌簌落下的水珠。
云蓼回过神,回头看见岱岳,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多谢前辈。”
岱岳看着彩虹下她清丽的侧颜,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此景虽好,莫要着凉。”
简单的对话,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而温馨。
云蓼继续作画,岱岳便静静站在一旁,仿佛他本就是这山的一部分。
他偶尔会指出某处常人难以察觉的景致,讲述一些关于山石古木的传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云蓼静静地听,时而提问,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织梦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识趣地减少了出现的次数。
日子一天天过去,幻梦织景的制作接近尾声。
云蓼的画作极大地提升了织景的意境,织梦娘十分满意。离别的日子终究到来。
临行前夜,月色如水。
云蓼独自坐在第一次遇见岱岳的云海之巅,心中充满了不舍。
她深知人神殊途,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期。
就在这时,岱岳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
他走到她身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要走了。”
“嗯。”云蓼轻声应道,心中酸涩。
“此山……因你而来,增色不少。”岱岳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走之后,只怕又要恢复以往的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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