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兰儿啊——!” 虞玉梅一眼看到那刺目的红布包,像是被雷击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哀嚎,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掀那布,“让姨看看你!亲娘看看你啊!我的苦命的闺女啊……”
“不能掀!使不得!” 大娘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抱住了近乎癫狂的虞玉梅,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恐惧,“玉梅!你糊涂!横死的产妇,怨气最重!见了光,煞气冲出来,活人要遭殃!作祟啊!这是规矩!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她死死箍着虞玉梅,眼神却紧张地瞟着那红布包,仿佛里面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破布而出。
虞玉兰没说话。她像一截木头,一步步挪到炕边。她伸出那只被锥子扎伤、还缠着破布条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红布包裹的边缘探了进去。指尖触碰到布料下的肌肤——冰冷!一种刺骨的、毫无生气的冰冷!像数九寒天里,把手伸进结了厚冰的河窟窿里,那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冻僵了她的血液。
这冰冷,与记忆中的温热形成了残忍的对比。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夜晚,油灯昏黄。她和即将出嫁的大兰挤在炕上,就着微弱的灯光,一针一线地赶制那床陪嫁的蓝花布新被。
大兰的手,因为兴奋和羞涩而微微发烫,手指灵活地穿梭着,偶尔碰到她的手,是那样温暖、鲜活。闺女还小声问:“妈,听说河东的冬天,风没咱河西这么大,刮脸上不疼,是真的不?” 她当时笑着嗔怪:“傻丫头,等你自己去了河东,不就知道了?享福去吧!” 那笑声,那温热的触感,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她……” 张吉安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依旧倚着门框,烟袋锅子熄了火,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铜锅头。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半开的蓝布包袱上,里面露出一角熟悉的蓝底白花。
“她嫁过来时……带了床蓝花被……崭新的,压在箱底。她说……那是您给她缝的……要留着……等有了娃……给娃盖……” 他的声音干涩,没什么感情,像是在复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虞玉兰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墙角,一把扯开了那个包袱。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花布棉被露了出来。
那熟悉的花色,那细密的针脚,正是她和大兰在无数个夜晚,伴着油灯和月光,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被面上那朵朵素雅的兰花,仿佛还残留着闺女指尖的温度和少女的憧憬。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被面,指尖在一处被角停住——那里,有一个浅浅的、不甚清晰的牙印。
是大兰!准是那天晚上,她咬线头时太用力,又不小心用牙去拽,留下的印子!当时她还笑话闺女:“瞧你这笨手笨脚的,被子都让你啃了!” 大兰只是红着脸咯咯地笑。这小小的牙印,此刻成了闺女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带着体温的印记。
虞玉兰死死攥住那个被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的兰儿,连一宿都没舍得盖这床新被,就这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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